待林居安将枪头撤回,李成拱手拜道:“大人好枪法,小的佩服!”全无刚刚的不忿之色。
林居安善使刀,枪法其实并不算高超,不过对付这些没打过仗的兵油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点头示意李成下去,然后背过手去对着众人道:“枪法其实并不复杂,不过一拨一刺。但若能做到实战中取胜,就必须要反复练习,直到这些动作出于你的本能。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如何混日子的,但在这里想都别想!无论你们愿不愿意,你们很快都要上战场了,现在学的这些枯燥乏味的动作,将来就是你们保命的本领。谁若是不想学,可以继续混,哪天把自己的命混没了,可别怨我没提醒过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下面的士兵全都收起了以往吊儿郎当的劲头,整齐划一道:“明白!”
林居安道:“继续练习吧。”
看着台下喊着口号,认真做动作的士兵,林居安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就想收拾收拾这伙老兵油子,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希望经过这次教训后,他们认真操练,毕竟谁也不愿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林居安视线往右前方扫过,发现世子此时正站在远处望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了。林居安对着世子一笑,便下了台阶,朝他走去。
“怎么样?”林居安得意的看着世子。
世子道:“尚可,也就欺负欺负这些没打过仗的兵了。”
林居安虽然心知他说得对,但还是撇撇嘴道:“小看我!哪天咱俩打一场,让你瞧瞧我在西北长的本事。”
世子笑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你担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林居安也笑了:“这你可说晚了,我早就‘犯’过了。”
世子没成想他突然提起那日在营帐中的事,脸色有些薄红,看的林居安心头竟有些微微发痒。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身后还有一万多士兵在操练,任由这种暧昧的气氛发展下去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林居安咽了咽嘴里并不存在的口水,正色道:“对了,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世子道:“过几日就是除夕了,你现在只能在军营过年了。”
林居安道:“我在王府也是一个人过的。”
世子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今年不是一个人了。”
林居安也望着世子,语中满是期待:“莫不是你要同我一起过年?”
世子笑道:“正均会同你一起。”
林居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想是世子因为刚才的事报复于他。世子平时总是严肃而内敛的,很少笑得这样眉眼弯弯。此时的世子,眉目如此鲜活灵动,眼底里流动的全是柔和的光。分明是寒冬腊月,林居安却觉得春风忽至,心中凭空开出千万朵花来。
仿佛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林居安才终于别开眼睛,笑道:“那也好,沈大哥好歹也算是亲人了。”
世子听到“亲人”这两个字的时候,神色却突然落寞下来,道:“正均应该也很高兴吧,终于能有‘亲人’陪他一起过年了。”
林居安诧异道:“那沈大哥的家人呢?”
原来沈亭的母亲在生他时就因难产去世了,他的父亲曾是嵘王身边的小兵,后因作战英勇被多次提拔,一直做到右将军。沈将军常年在边关作战,对沈亭也疏于管教。好在沈亭自己争气,没做了那浪荡子,而是追随父亲的脚步,早早上了沙场。本来这也算是一段“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佳话。可沈将军在一次作战过程中,中了流矢,不治而亡,当时的沈亭才十六岁。从那以后,沈亭便很少回家,后来更是遣散了一众奴仆,直接住到了军营里。一直到现在,整整住了六年。
林居安此时才方明白,每张笑脸背后,或许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只要不死,就必须等着它发炎,结痂,长出新肉,最终扭曲成一道丑陋的疤痕。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它却有个美好的名字叫做“愈合”。有的人需要的时间很短,而有的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不过没关系,尽管有太多背负,但只要还愿意前行,那便总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关于枪的使用,全都来源于网上的资料,如果有错,大家就别指出来了……
☆、第十九章
兆元元年除夕夜,燕荡城四处张灯结彩,锣鼓震天,好一派火树银花的不夜美景。战争的阴霾在这一晚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碎如齑粉,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不论何人身处何地,在除夕夜唯一的念想便是团圆。
林居安和沈亭这俩孤家寡人无处可去,便让军营的伙夫弄了几个菜,烫了一坛酒,窝在一堆儿侃天说地。厚厚的营帐隔绝了绚丽的烟火,煌煌的花灯。但震天的鞭炮锣鼓声却还不死心,偏要钻进帐缝,让他俩沾上一沾新年的喜气儿。
林居安虽平时称沈亭为大哥,却并不觉得二人有多亲厚,更多只是因为陆靖识而爱屋及乌罢了。他一直很不喜欢沈亭身上那股子嚣张劲儿,总觉得那是一种未经历大苦大悲的浅薄。那日听陆靖识说起沈亭的身世,林居安很是后悔自己曾以那样的恶意揣夺过沈亭。想来沈亭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应该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所以态度才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每个人都不会把自己完全展示给别人,大家通常只凭自己看到的一面作出判断,这样一想竟不知自己无意中曾错看了多少人。胡志高是一个,沈亭也是一个。可也没有办法,怀疑一切是哲人才能达到的境界。凡人只求不去相信一切就足够了。
沈亭举着酒杯对林居安道:“你知道吗,你还是王公公的时候我还真瞧不上你!”
林居安心道:我当然知道。
沈亭接着道:“你当初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世子上战场,也不知道图什么。我们的将士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得分神照顾你这个拖油瓶,你说你当时招不招人恨。阢真人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他们先把你砍了!哈哈……”
林居安觉得沈亭这种当着正主儿面说坏话的行为非常不理智。若是他手里现在有刀,早就把沈亭给砍了。
沈亭应该是喝多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居安眼中的杀气,犹自感叹道:“可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讨人嫌的小太监,一扭头竟然变成了一代大儒的公子,再回头又成了火烧南军粮草的林参将。你说人生的际遇神不神奇?”
林居安此时也觉得好笑。当初他被押送到南都的时候又如何能想到自己九年后会变成叛军的小头目呢。若当时那件事没有东窗事发,自己或许会走上一条完全相反的路。他会遵从父的要求参加科举,若是有幸就能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而后嵘王造反,他也许会亲自上阵平叛,也可能守在皇城,待到城破的那天为当今圣上守节而死。无论如何他与陆靖识定然势不两立,必有一方踏过另一方的尸体。然而上天自有它的安排,看似注定的敌人却化为了朋友,甚至情人。林居安不信神佛。关押在净身院的每一个深夜,他都怨恨过举头三尺的神明无眼,造化不公。但此时他却想诚心感谢上天的厚待了。
林居安想到此处,忽觉得颇为讽刺。世上的人多如星,乱如麻,各人所求皆有不同。若是人人不如意就心存怨怼,如意时便感激涕零,那上天未免太过为难。其实,神明眷顾与否不过是世人自作多情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既没有苛待过他林居安,当然也就谈不上厚待。万物皆有法,他不过是狂风掠过扬起的千万细沙中的一粒微尘罢了。风现在将他带到了这里,谁知将来又会把他抛向何方呢?
林居安走神了太久,以至于他这时才发现沈亭早已换了话题。
世人醉酒后的表现千奇百怪,沈亭喝多了话就变得特别密。不过这却恰好合了林居安心意,因为沈亭此时正在和他分享陆靖识小时候的趣事。
比如陆靖识六七岁时也曾是天真烂漫的孩童,全然不似现在这般严肃老成。没错,沈亭用的词就是“老成”,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颇为可惜的撇了撇嘴。
“他懂事儿后就整天端着世子的架子,看的人心烦。我看他现在这样儿就是端太久了,压抑了他的天性。”
“哦?世子的天性是什么样?”林居安还挺好奇陆靖识不端着的时候该是如何有意思。
“他啊,从小就爱捉弄人!我们明明说好了一块儿逃学,可第二天他却背着我偷偷地去了。夫子问他我为何没来,结果他非要编排我说夫子教的不好才愤然罢课的。夫子听了,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当天就跑到我父亲那儿告状去了。父亲二话没说,直接给我来了一顿劈柴烧肉。现在想起来屁股都还疼得很!”沈亭说着还真拿手去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人醉了果然就什么不顾虑了,平时的沈亭不能说是个雅公子,但好歹也算得上少年自风流了。若他第二日知道自己当着林居安的面儿做出这等事儿,不知是自己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还是要杀了林居安灭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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