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思念山海居中煎炒烹炸的热闹场面,以及平日里与温柳年轮着往外挑苦瓜时,赵越那句“一看你二人就没挨过饿”。
现在他总算后悔了。
拿来炒肉,炒蛋,干煸,凉拌,甚至只给一条生苦瓜,此时应当也能完完全全吃下去。
日头渐渐西斜,陆追往外看了一眼,打算再过一夜,便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前往洄霜城的山路想来已经被封死了,那就往更深处走,至少先将肚子混饱再寻出路。
至于冥月墓弟子,在这山中漫无目的寻了两三天,处处景致看着都差不多,难免有些晕头转向,又听说这回要抓的人都会布阵,便更加心烦气躁起来。这青苍后山太大,手中的黑甲虫放出去,一个往东爬一个往西跑,也不知该跟着哪个。
东边天际染上金光,眼看又是在林中白费一宿。众人打着呵欠蹲在溪边,手捧起水还未来得及倒进嘴里,倒影里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少主人!”冥月墓弟子心中一惊,赶忙齐齐站起来。
萧澜面色漆黑,声音里带着怒意:“人呢!”
“没,没找到。”沉默片刻后,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回答。
“陆明玉呢!”萧澜扯过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人拎离地面。
“一个都没找到。”那人道,“少主人息怒。”
“告诉你的人,全部从山里给我滚出去!”萧澜将他丢到地上。
“少主人,”那人低声提醒,“这是姑姑的命令。”
“那就让姑姑来山里找我。”萧澜咬牙,“我亲口和她说。”
“是!”对方也是懂眼色的,知道鬼姑姑至少现在还是一心想将掌门之位传给萧澜,自然不会同他作对,更何况在山里找了这么多天毫无线索,正好借此回去复命,也算是有了台阶下,将责任推给萧澜。
于是他很爽快便打了声呼哨,带着人向山外撤去。
陆追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事,他今日天未明就出了山洞,此时正沿着一条崎岖小道上向上攀爬,好不容易到了一块平地,靠着树活动了一下脚腕,仰头却看到几枚红彤彤的果子,是岳大刀经常会采的冬日霜果。
……
天无绝人之路啊,陆追长出一口气,觉得总算是沾了些儿子的好运气。不过这几日好不容易才将气息调稳了些,说不定途中还要再打斗,他也不想为了几枚果子运功飞上树,于是随手捡了块石头,瞄准最低的一个丢了过去。
准倒是挺准,但掉下来的时候没接住,“啪叽”一声摔得汁液横流。
陆公子遗憾叹气,抬头瞄了几眼仍挂在枝头上的三四颗,有些高。再低头看看地上,剩了一半,没沾土的勉强也能吃。
于是等萧澜寻来时,便看到他正捡起地上半枚野果,用袖子仔仔细细擦了擦,就要往嘴里塞。
第72章 我留下 你出来
听到脚步声, 陆追本能回头。
……
四周很安静。
安静到能听到枝头雪初融, 泉涧水奔流,听到阳光穿透冬日枯枝, 臂膀一般环住早已精疲力竭的身体。
陆追捏着半块野果, 一脸无辜看着萧澜, 手僵在半路,吃也不是, 不吃也不是。
他当真挺饿, 甚至有些头晕眼花。
萧澜心底一疼,万语千言梗在喉头, 却不知要说哪句, 只能伸手将那单薄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他懊悔不已, 不知自己为何能疏忽至此,竟让他伤痕累累在山中东躲西藏,居然要靠着捡拾地上的野果充饥。
陆追靠在他胸前,问:“其余人呢?”
“所有人都没事, 放心吧。”萧澜拍拍他的背, “我先带你出去。”
陆追闷闷答应:“嗯。”
萧澜用掌心替他暖了暖冰冷的脸颊, 纵身从枝头摘了一枚野果,擦干净后递过来:“出来太急没带干粮,这东西太凉,先凑合慢慢吃几口,别饿坏了。”
只是一句话,陆追却听得心里发酸, 难得委屈一回——本想掩饰过去,孰料这委屈偏偏来得汹涌而又澎湃,止也止不住。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眼中泛上红,不想让他看见,便用极快的速度别过头,轻轻道:“走吧。”
萧澜也未说话,只解下披风将人牢牢裹住,打横抱起跃上山崖。
一匹马正在半山腰等着,驮着二人四蹄如飞,远看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陆追又饿又困乏,此番被他护在怀里,只想闭起眼睛安安稳稳睡一觉,却又想着冥月墓的人还在搜山,万万不可大意,于是攥紧拳头让指甲刺入掌心,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萧澜见状放缓马速,将他的手指轻轻分开,重新包在自己的掌心里,在耳边低声道:“没事的,睡吧。”
陆追将脸全部缩进披风中。
耳边风声越来越小,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他这一觉睡得安稳,或者干脆说是昏沉,斑斓梦境连绵不绝,一个接着一个,从颠簸的马背到柔软的棉絮,耳边像是有人在说话,却又听不清是什么。温热而又香甜的粥被一点一点喂进嘴里,干涸刺痛的胃总算暖了起来,于是人也终于放松瘫软,只想这么睡十年,二十年。
萧澜替他盖好被子,对一旁的陆无名道:“前辈,先出去吧。”
陆无名叹气,起身出了卧房。
陶玉儿一行人也正在隔壁休息。那夜在初被李老瘸救出时,众人先在一块巨石后躲过冥月墓的搜查,而后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方才回到洄霜城内,与萧澜会和。
阿六在将林威安置好后,转身就又要杀回山中找陆追,萧澜却已经先一步策马出了城,陆无名紧随其后,与他分头进山寻人。而萧澜与陆追出在山时之所以一路畅通,也全是因为有陆无名在前头扫清了两拨冥月墓弟子。
“陆公子怎么样了?”岳大刀问。
“没什么事,有些虚脱。”萧澜道,“好好养几天就能缓回来。”
“嗯。”岳大刀点点头,又气道,“那老妖婆真是可恶。”
陶玉儿道:“多谢陆大侠收留。”
“陶夫人客气了。”陆无名摇头,“若非夫人将明玉推下山,只怕现在他早已落在了鬼姑姑手里,该是陆某人谢夫人才是。”
岳大刀问:“我能进去看看陆公子吗?”
“让明玉好好歇一阵子吧,你随我来煎药。”陆无名吩咐。
岳大刀答应一声,与他一道下了楼。阿六也去了对面照顾林威,萧澜倒了一盏茶,问:“娘亲有话要说?”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陆无名在城里?”陶玉儿皱眉。
萧澜道:“前辈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
“连我也不能说?”陶玉儿面色不悦。
萧澜道:“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这是娘小时候教我的。”
“你!”陶玉儿重重放下茶盏。
萧澜试探:“娘亲与陆前辈曾有过恩怨?”
陶玉儿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萧澜与她对视,像是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陶玉儿通红的指甲深深嵌进木桌。
恩怨倒是谈不上,可她并不想见陆无名。
对于小辈,她勉强可以瞒住自己的心思,但若对面的人是陆无名,再想要将心中的算盘与挣扎隐藏起来,那几乎毫无可能性。
她曾疯了一般想要红莲盏,想要打开冥月墓。为了报复鬼姑姑,也为了向无念崖的人证明自己才是最好的掌门人选,师父当初并没有看走眼。为了这个目的,她甘心与李老瘸扮成夫妻,在王城中隐姓埋名多年,只等练成云绮掌法,甚至连唯一的儿子也硬起心肠不去见——在某些时候,她还希望过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儿子,怨他出生的不是时候,恨他竟会同自己疏离,与鬼姑姑亲近。
虽然明知这恨意来得毫无道理,她却不想压抑,甚至还想让心中怒意焚烧燎原——当理智被吞噬时,软肋也会随之消失,她不想再输第二次。
心被层层叠叠的硬甲包围着,时间久了,连自己也能骗过去,仿佛已经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只是所有的假象,都在萧澜出现在王城的那一天出现裂痕,她发现自己依旧是疼爱这个儿子的,如同当年喜欢上萧云涛,那是一种不可控制的趋势,亲情与爱情都是一样炽热。
她几乎是仓皇而又踉跄地逃到了洄霜城,想要依靠红莲盏重新清醒过来,可还未来得及喘息,却又遇到了陆追。当初的纯稚孩童已经长大,磨难并没有让他变得世故,整个人依旧是干净而又温暖的,这种温暖让她喜欢怜惜,让她发现自己终究狠不下心,将他当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
“娘亲?”萧澜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陶玉儿精疲力竭,微微摇了摇头:“罢了,此事暂且这样吧。先说说看,你这些天在城中都查到了什么?”
萧澜拉过椅子,将食金兽一事说给她听。
陶玉儿皱眉:“你这故事……”
“娘亲也觉得不可思议?”萧澜道,“陆前辈也当我在胡言乱语,不过那日我们却亲眼见到一个黑影钻进了枯井。”
“然后呢?”陶玉儿问。
“陆前辈已经派人守住了那处屋宅,暂且还没有消息传来。”萧澜道,“娘亲可曾听过类似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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