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抱紧白衣男人,紧紧依靠着对方如同在汲取所剩无几的力量,他鼻尖只觉对方身上有如桃花源境的芬芳和美好,如同在这个黑暗的尘世中的一朵莲,出淤泥不染,濯然自清,纯净无暇若仙人。
他感觉那双拯救之名的手覆上头,轻轻地抚慰着他的发,若圣人抚慰在尘世中被折磨殆尽的芸芸众生——他那如天籁般的声音如此神奇,仿佛有不知名的力量,让心口那快到窒息的跳动缓了下来。
“莫要怕。”
男人抬起他的脸,手指轻抚上他眼角边那颗泪痣,黑色的笑起来的眼望着他:“照我说的做,一切都会结束。”
一切一切,结束结束。
如同咒语,在脑海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圆圈,盘旋地落在心口,化成了肯定的符号。李尽沙只觉所有的意识都被集中在了此时此刻眼前的人身上,他木然颔首,而后被对方缓缓牵起手,站起身,迈开步子,随波逐流地跟着这神一般的男人走去。
他看着前方,而后无意识地垂下眼,视线恰落在那被牵起的左手,注视到那还戴得稳稳的红玛瑙扳指。
红玛瑙扳指……
李尽沙只觉脑子猛然被什么轻敲了一下,一扇门缓缓打开,熟悉的声音飘了出来。
[ 南国的红玛瑙——死人妖你不是说要值钱的嘛,小爷就给你带了这个,总该比红豆值钱罢?]
[ 别这样嘛,红豆也有,玛瑙也有,红豆不喜欢就吃了呗?]
[ 哟呵,送你的东西还养的这么好,眼下这么反倒还和我闹不欢了?]
公孙律的影像愈来愈清晰——高兴的、怨念的、嚣张的、兴奋的、狡猾的甚至少有的正儿八经:那眉飞眼笑时浅浅的灰眸,仿佛里面生了一簇小火苗;那风流倜傥时的嘴角轻勾,不知勾走了多少的男女心;那向自己道歉时故意装出的委屈;那少有正经神色,让他看了心跳如雷,一下一下,仿佛要跃出来。
他好像一簇最真实的火光,将他拉出了梦途的幻境。
一刹那,如日破迷雾,李尽沙眼前顿然一片天旋地转,从虚伪的梦幻中退出,原有的景物逐渐清晰——那汪湖泊,那些萤火,那片飘在湖面的枯叶,以及他现在身前的那个白衣男人——这些才是真实的。
他猛然反手作掌,狠狠地朝那白衣男人劈去,直取头颅——
对方措手不及,但内力和意识却迅速十分——李尽沙的手只劈向了他的右肩,将那雪白的衣角撕裂,露出浅浅的伤口——他立即旋身反击,李尽沙抽出鞭子与他重新展开对决,湖立刻被翻腾得水花四溅。
白衣男人的笑意尽失,手上燃起青光,其可怖程度丝毫不亚于李尽沙方才在幻觉中看到的女人,但见那双眼眸扭曲起来:
“果然还是小看你了,连岛上幻术也无效。”
“以巫蛊之术动摇国之根本,还想通过操控我来控制内廷,阁下的想法也是有趣。”李尽沙冷笑,他渐渐明白了这个白衣男子的计划——以巫蛊之术扰乱内政,顺便以此为诱饵将他引到岛上,先礼后兵,拉拢不成便打算以巫蛊操控,虽这巫蛊之术不能操控内力深厚之人,可这岛上充斥着强烈的幻毒,再配以巫蛊之术完全有可能将他操控......可为何还要把安玄素也引过来?难道只是凑巧安玄素也来查案便打算一网打尽?
白衣男人眯起眼,手变幻了个角度,只见湖里的水忽然化作一根根的细柱,将二人团团围住,很快那水柱变大,顷刻间密不通风,压抑得窒息。
“既然如此,今日便别想活着出去。”
下一刻声响如天崩地裂,整片湖泊被翻了个底朝天,湖水带着绿藻成另一个圆钟型的隔障,整个向李尽沙罩过来。
“大内的础润掌,葬生于水底的感觉又会如何呢?”
那声音依旧柔如神明救世主,却是要置人于死地。
李尽沙攥紧手中的长鞭,另一手扯着鞭尾,全身在那钟罩下来的一刹那一纵,便逆着水流直上,全身之骨反其道而行之循着流动的缝隙钻入了其中。
随之,轰然一声那水钟爆破,固形溃然一刻,他整个人便落在了湖的另一端,然而由于那水力之强大,破阵时竟伤到了筋脉,站稳后便支持不住地靠在了一旁的古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古树上的藤条仿佛也受了白衣男人的蛊惑般如蛇地缠绕上来,意图要将来李尽沙勒死在树上,在后者闪身之后便将整个树干拧成了碎片。
“你……”李尽沙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白衣男人,万分未想到他是如何操纵那数丈之外的古树。
白衣男人轻笑起来,声音依旧柔和清雅:“凡是入了岛上,尽在我的控制之中,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把安玄素也引上岛罢?”
“你可知这岛上的幻毒会传染?安玄素会平安回到朝中,连同这岛上的幻毒一起带回去,”白衣男子笑得越发阴森,“而你,会永远地留在这里,所以你答不答应与我联盟,都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
“疯子!”李尽沙只觉胸口那股乱气愈来愈冲,几乎要从喉咙喷涌而出,但还未等他缓和,后面的一颗古树便向他砸下。
白衣男人眼下真发疯了般地攻击,不分套路地密集轰炸,凡是致命的招数全部都往李尽沙身上使,而那岛上的生物仿佛都受到了他那人畜无害的外表的迷惑,纷纷都听令地做出残忍的杀戮——其借岛上之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有如使出浑身解数。
仿佛这便是江湖之上传言的邪教之徒,这片岛地在他的蛊惑下成了光怪陆离的死亡之地,一寸寸土地都是用血浇铸。
一个如浪潮般的湖水拍打,李尽沙终究躲避不及地摔在地上,只觉眼前逐渐开始眩晕,连饿了一天肚子的感觉也愈发强烈,便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血来,渐染了一片被折腾的不成样的泥地,在他看来堂堂大内高手至此,也是丢脸至极,连那筋骨有多痛都忘记去想了,只觉得嘴角的血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下一刻他听到耳边一阵巨响,这响声甚至胜过了方才那白衣疯子的各种攻击,震得他几乎要从地面弹起来。而就在他勉强抬头想看那白衣疯子又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时,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被捞起来抱到半空,抬眼便看到了那个浅灰色的眸光。
“白衣疯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公孙律话音刚落便将手中三颗石子弹出,随之抱着李尽沙一闪便躲过了一道暴烈的水攻,又对那白衣男子吼道:“疯子,小爷我就是晋子抑,你有本事建坟墓诅咒,倒是有本事打啊!”
白衣男子眼睛笑弯起来:“你吗?”说完袖袍微抬,猛地撕扯这一片树林的银线,让那全部高大的树干纷纷向公孙律和李尽沙砸来。
公孙律抱着李尽沙闪身而过,同时对一旁随之赶来的连珩道:“珩珩先撑住,哥哥马上来!”说着先将李尽沙放到最近的古树上。
“快跑,打不过的唔……”
李尽沙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公孙律捂住嘴,只见对方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平日言笑晏晏的灰眸眼下竟充斥着焦虑的血丝——他飞快地点了李尽沙的止血穴道,思索片刻后,直接把哑穴也点上了。
李尽沙目瞪口呆,但见公孙律先从兜里掏出了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而后抬起前者的下巴就把药送了进去,待李尽沙吞下后,公孙律便维持着抬着他下巴的动作,猝不及防地将额头抵了过去,两人的气息带着古树的清香交错在一起。
“老爹给的仅此一颗救命药,小爷今日把它给你了。”说完,他伸手将李尽沙嘴边的血迹擦掉,又问:“筋骨伤了么?”见李尽沙点头便翻了个白眼:“看来回去还得躺。”
李尽沙垂眸,哑穴被点也说不了任何话。
“还有,你全身湿透了是怎么搞的,和白衣疯子在湖里游泳嘛?!”公孙律察觉到他一片湿漉漉便大吼起来,而后果断运气注炎阳,就如那次帮他弄头发一样将衣服弄干,末了还用手探了探李尽沙的手臂,确认干后才松一口气。
这边连珩因为怀里护着安玄素,无法施展高境界阴阳术,何况他本就不怎么使用阴阳术,如此一上来便是劲敌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一直只守不攻,他知道若一直僵持下去自己恐怕迟早占下风。
“连公子为何不用百叶山庄的独门阴阳术?”那白衣男子温柔地说着,手上的进攻似乎是在玩耍,细如雨线的银丝柔中带刚,自他衣袂中疯狂袭来,交织成一张透明的网朝连珩笼罩而去。
安玄素微微凝眉,他冷静地观察着对方的招数,眼看锋利的银网急速笼罩而来,他厉声说道:“通音术,换乾位施展冥火幽烛。”
连珩早已来不及思索安玄素为何会如此精通百叶山庄的阴阳术,下意识按照安玄素的话提手运气,幽绿色的气团自他掌心发出将那袭击的银网暂时锁住,与此同时步伐快速地变幻走位,一黑一白的两团火焰交织缠绕成一个灵异诡秘的八卦图样与那银网在半空猛烈地相持冲击,强大起气流带着几乎要将树木连根拔起的力量冲散四周。
“快点离开这疯人岛!”公孙律说着将李尽沙抱起而后在连珩身后又向那湖面飞了一把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