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救朕——啊啊——”
他听见了皮肉被撕裂的声音,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残忍而可怖得让全身都发冷起来。
“救朕——救——好痛——好痛啊——”
李尽沙脸色惨白,全身僵硬,只觉仿佛有一股完全相反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向后拽去,逐渐远离那撕心裂肺的叫声。
咚咚,咚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那么急促那么清晰,却随着逐渐微弱的意识渐行渐远。他不知道自己在被这股力量带去那里,无力挣扎只能随波逐流。
声音渐散,意识渐消,宛若晓风毕歇,明月毕落,一曲华殇终究偃息。
天昶一年四月廿六晨,大华天子公孙恪于战乱中被斩而亡,五百年王朝终结。
新帝晋庭,改国号为懿,年号旬钦。
悲歌未偃,华已成殇。
第五卷
第119章 大难不死
旬钦一年四月廿九,皇宫。
茫茫北原染彤晕,漠漠平沙燕逡巡。春雾探花晨初起,晓梦凉风挽青云。
即便在江南不少富商之所中也见过不少,但晋庭还从未见过有如此阔气雍容的书房,光是书陈其列便可从门外一望而不见其端,其间笔墨纸砚便分别就有上百种式样,供天子赏玩使用。每一日都有宫人大清晨的来此为天子整理书架,擦拭案几,研磨好墨,摆好御笔,恭恭敬敬地待九五之尊莅临。
“陛下,巫宁将军求见。”鹰宫走进来行礼道。
“让他进来。”
温尔依旧一身盔甲,从容地从书房外踱步而入,规规矩矩地跪下,丝毫无半分居功得意之态:“匈奴温尔将军,参见大懿皇帝。”
晋庭笑道:“巫宁将军功不可没,何必和朕客气。”
温尔站起来,笑道:“在下今日是来求陛下兑现当初之言。”
“自然,”晋庭道:“察兰那边可否是有反应了?”
“单于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温尔挑眉:“尸军已备,只等陛下的援兵。”
“好,”晋庭爽快道:“朕今日就给巫宁将军配兵,杀回匈奴。”
“事成之后,在下便来觐见大懿,也表示对陛下的感激之恩。”
话末,温尔退下出了御书房。回首一望,是片一望无际的苍穹,上星点条带的浮云,映着这皇殿繁华,中原之心腹地。
他笑起来,深蓝的眸光中浮现阴狠的杀意。
待御书房就剩主仆二人后,晋庭神色凝肃,眉头紧皱,开口便问道:“潜龙殿里的密道眼下可都清理毕了?”
“属下已将密道全部查看了一边,除了那六件法器,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鹰宫如实达道:“且密道出口是卞陵南部的荒郊野岭,属下也未找到何踪迹。”
晋庭眉头越皱越深:“李尽沙定是带着公孙恪逃了,若不将这余孽消灭殆尽,后患无穷!”
鹰宫心里一涩:“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慢,此事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晋庭道:“鹰宫,你有更重要的事。”
对方一顿,也明白过来:“可是那武林大会,武林盟主之选?”
“然,此时也到了时候,想必苏木溪也应该行动了。”晋庭低声道,眼里浮现杀意,其言语几乎是从牙缝中夹杂着仇恨迸溅而出。
“世叔忍辱负重多年都未与他正面交锋,此次是打算……”
“苏木溪行事歹毒谨慎,证据难寻,故我无法在台面上与他交锋。”晋庭压抑着仇恨的怒火,手攥紧那龙袍的袖边:“眼下南边形势风生水起,他应不会到场,但会操纵空岩派的傀儡夺得盟主之位,你便暗中破坏,扰乱他的计划。”
“是。”
“待朕稳定北方后,便将南方起义军一举歼灭。”晋庭狞笑起来:“二十年前的仇,今日便全部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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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败寇,大华已亡的消息传来,城中的百姓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慌乱中,却始终没有离开这片五百年依旧的土地。在他们心底,不过是统治的皇帝又换了一个,稀奇的只是那王朝称谓已改,年号还不到一年又变了,甚是新鲜。
城郊之间,也就那依旧往来的商旅,奔走相告天下已改的消息。
“眼下不叫大华,应叫大懿咯!”
“这天这么说改就改了,老子这批货险些都被那群蛮子烧了。”
“嘘,小声点儿,咱们下一单还得运货去岭南呢。”
“去你个屁,没听说岭南那闹起义嘛,南北都分裂了,想被打死啊?哎?我去,老子的钱袋呢?”
“刚不还放在那么。”
“他妈的,哪来的贼!!”
“掉卞陵里那客栈了罢,回去找找?”
在他们走后,一眉目泛桃花的男子从附近的林地里缓缓走出来,身着黑衣,背着一个包袱,得意洋洋地抛着手中的钱袋,眼神里尽是轻蔑:“叫你们炫,不然本盗圣也不会偷你们。”
说着,这凤非欢便吹着口哨,一路向那树林里走去。
他今儿心情不错,偷得了一笔起码够得上几个月的吃喝玩乐,也够他一路向西,逃离这令人失望之极的土地。他走到林中的湖边,蹲下来开始舀水,看着水中映着自己这在江湖上早已磨砺多年的脸,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亡了,亡了,五百年的,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灌满了水袋,他饮下一口,又兀自寂寥道:“可天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就是他当了皇帝呢?”
他起身,忽然眼尖地就看见那树林深处有一抹银色的柔光,不似泥土更不似树叶灌木。再定睛一看,竟似乎是一个人。
他立即快步上前,眼前的景象清晰了——那人披散着头发,银色的头冠落在一边,腰间系一根长鞭,精致的锦缎银衣上血迹斑斑。
“喂……没事罢?”
凤非欢蹲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和脉搏,见还在便松了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扶起,撩开散乱的青丝。
“李……尽沙?”
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晋庭攻入宫中时想必对他也不会留情,故他眼下应是受了重伤逃出来。他凤非欢虽然小偷小摸不少,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加之念及在陶城对方也算救过自己。
“啧啧,算你走运,遇到了本盗圣……”
【卞陵北郊】
漫天星辰,轻雾缭绕,温汤泉畔,林中光火,照这菡州山野之世外桃源。
凤非欢将巾布湿了水洗把脸,然后夹起枝桠来,自己从那小木屋里端了一个锅,带着复杂的神色将其洗干净,然后生火做饭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昏迷的李尽沙,便先烧开了些水温着,而后考虑着要不要给他喂下。
恰在正是李尽沙的身子动了动,而后僵硬已久的眉头皱起来,发出些模糊的声音。
凤非欢见此便起身端起温水到他面前,推了推道:“醒醒,睁开眼。”
李尽沙艰难地睁开眼,被耀眼的火光闪得朦胧而不辨东西:“公孙……律……”
凤非欢一怔,哭笑不得道:“你看清楚点行不行?”
终于看清了他似的,李尽沙浑身一僵,脸色而在火光下依旧苍白,半晌他才动了动嘴唇:“我……”
“还活着,要不是本盗圣在卞陵郊外捡到了你。”凤非欢吹了个口哨开始装粥:“你也算救过本盗圣,咱们扯平咯,来,吃罢。”
“我在……卞陵郊外?”
“卞陵北郊的树林,”凤非欢把碗直接塞到他手里:“不会自己怎么逃的都不记得了罢?”
李尽沙发怔起来,他明明和公孙恪在密道里,后来只觉那诡异的地方都扭曲起来,也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到了卞陵北郊树林?
而这时凤非欢在那头忙着晚饭:“哈哈~得咯,开吃!”
李尽沙看着眼前的凤非欢,但见后者的面容柔和的火光下,依旧是一副痞子味儿的江湖盗圣做派。不知是心下作用,他竟觉得这面容眼下看起来竟与自己有那么一点的可似之处。顿时,李尽沙竟有种将心里知道的全部说出,却如鲠在喉。如果他眼下和这个人说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凤非欢会不会直接笑死?
而凤非欢不管他一副失魂落魄的发呆样,端起碗就吃,把烤肉咬着吧唧吧唧响,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去哪儿?”
李尽沙被他问了一句才从回忆里起来,下意识便摇头。
“唉唉,看来打击不小,还得恢复恢复,故人已去,别伤心啦哈。”凤非欢道,他早已听说了景王府一家被斩首的事,便知李尽沙定是受不了。
李尽沙无言地看着他,若是公孙律真死了,他确是伤心至极,但是如今对方活得好好的,却是不愿意见自己了,在他心里和死又有何区别呢?
“……这是白溪仙池?”
“你怎么知道?”凤非欢讶异,这是他爹隐居的地方,他以为除了自己便无人知晓了。
“不久前来过。”
“你……进过那个木屋了?”
李尽沙颔首,掩去自嘲的神色,缓缓端起那温热的白粥,声音有些沙哑:“凤九栖的故居,该看的也都看了。”
凤非欢汗颜语塞,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反正本盗圣和晋庭就那点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