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玄瞪着魏太医看了半天之后，才道：“罗维要见我？”
魏太医使劲地一点头，说：“陛下，您快些去吧，去迟了不好。”
龙玄起身撞翻了他的御案，一桌的佳肴全都翻到了地上，但龙玄顾不上看一眼，踉跄着往殿外走去。
衣锦园里。
大红的宫灯全都去掉，燃起了白烛。
龙霄一进院里，就被这些惨淡瘆人的白烛吓到，回过神来后，就一头就冲进了罗维的寝室。
“六皇叔！”耳边的哭喊声，将罗维的神智又唤了回来。
“是霄儿啊，”罗维望着龙霄笑了一下，道：“怎么哭了？”
“六皇叔你会好的吧？”龙霄哭问罗维道。
“傻小子，”罗维笑道：“六皇叔陪不了你一辈子的，霄儿你日后要好自为之，不要再与你父皇怄气，要好好的啊！”
“六皇叔你在说什么？”龙霄哭道：“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怎么还会哭呢？”罗维仍是笑道：“不要再哭了，你是男子，不可随意掉泪的。”
龙霄使劲擦着脸上的泪水，抽噎着，想拉一下罗维的手，却不敢去碰罗维。
“霄儿，”罗维望着龙霄，认真地说道：“日后你或许会听到些什么话，六皇叔事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不要，不要太记恨我。”
龙霄说：“六皇叔，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猛地撞上了这门。
龙霄和罗维都扭头去看，却见龙玄站在门外，竟是不敢进来的样子。
“我有话与你父皇说，”罗维对龙霄道：“你先出去一下。”
龙霄点一下头，乖乖地走了出去。
龙玄一步步走到了罗维的床榻前，他看到了罗维穿上了一身新衣，嘴唇就开始哆嗦，接着全身都开始颤抖。
“龙玄，”罗维望着龙玄道：“我知道我大哥来了，你让他带我离宫吧。”
“好，”龙玄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罗维望着龙玄没有说话。
“来人，”龙玄冲外屋道：“去宣罗启速进宫来。”
“幽燕罗氏忠义传家，”罗维听龙玄下了这道圣旨后，才又对龙玄道：“你不要将他们看做恶人。”
“我知道。”
罗维手臂用力，却坐不起身来。
龙玄上前一步，扶坐起了罗维。
“龙玄，我不行了，”罗维说道：“以后你还是要当一个好皇帝，这个皇位你得来的不易，不要浪费了你的心血。我，我也知道，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罗维！”龙玄想捂住罗维的嘴，却不敢去触碰怀中的这个人，只能哀哀地喊了罗维一声。龙玄望着罗维，这个人还是这样漂亮的眉眼，脸颊上两抹嫣红，一个清冷的人，这时却显出了些许的艳丽。“你不要恨我，”龙玄对罗维道：“罗维，你不要恨我。”
“龙玄，”罗维平静地望着龙玄，目光清澈，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过龙玄，“我不恨你了，只是，你我这一世，你毁我一生，我亦害你一世孤寡，所以你我今生之后，永不相见吧。”
第475章 咫尺天涯
罗启赶到衣锦园时，就看见龙玄站在罗维的寝室门口。
“他在里面，”龙玄木然地对罗启道：“你带他走吧。”
罗启匆匆给龙玄行了一礼，冲进了罗维的寝室，“小维！”罗启在就要冲到罗维的床榻前时，停了下来，他一时生了怯意，竟是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大哥，”罗维睁开眼，望着罗启，笑容欢悦，“我等你很久了。”
罗启忍着抱着罗维痛哭的冲动，缓步走到罗维的床榻前，说：“是大哥不好，大哥来迟了。”
“带我走吧，”罗维说：“我不想再在这里了。”
“好，”罗启连同罗维身上的厚被一起，抱起了罗维，说道：“大哥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嗯，”罗维在罗启的怀中道：“回家，我早就想回家了。”
罗启快步将罗维抱出了寝室，罗维往外看去，这才发现，这一天竟然还是飘着大雪。
“冷吗？”罗启小声问罗维道。
“不冷。”罗维道。
“王爷。”这时院中喊起一片喊声。
罗维看到了龙十五人，就提了一口气，道：“大哥，你以后要照顾他们。”
“王爷！”
“好。”
龙十五人与罗启几乎是同时说道。
“你走吧，”龙玄在门前道：“这里的人，我都会好生安排，不会亏待了他们。”
“赵公公。”罗维又喊赵福。
“王爷！”赵福跪在罗维的面前哭着应声道。
“我走了，”罗维说：“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王爷！”赵福额头触地，哭道：“王爷安心走好，赵福日后还是要伺候您的。”
“来生要享富贵，”罗维低声道：“我替你做过，做过功德了，不会，不会再受苦了。”
赵福痛哭，头磕在地上，不多时就殷红了一片。
罗启抱着罗维在众人的哭声中走出了衣锦园，他快步走在雪地上，只想快一点带罗维离开这里，这里如同一个不详的牢笼，将他小弟的一生都困在了里面。
龙玄走到了院中，似是想去追罗启，最后却在油桐树下停了下来，龙玄的身子依着油桐的树杆，慢慢地滑落，最后跪坐在了雪地上。
一声悲怅且绝望的恸哭声在这个雪夜响起。
没有人看过平章帝失声痛哭，人们没有想到，这个冷血无情的帝王，有一天竟会像一个孩子一般哭泣。
你我今生之后，永无相见。
龙玄想着罗维最后留给他的话，心中的绝望与悲伤全都化成了泪水，今生之后，永不相见，“罗维啊！”龙玄向天哭喊着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回答他的，除了这漫天的飞雪，只有他自己回荡在这个雪夜里的恸哭声。
“小维，大哥带你回家，”罗启抱着罗维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出了宫门后，罗启就对罗维道：“我们已经离宫了。”
“我回不去了，”罗维这时却说道：“大哥，我回不去了。”
“回得去，”罗启连声道：“大哥这就带你走，爹娘也在来上都的路上，你不想见他们吗？还有你二哥，还有优儿，霜儿他们，你都不想见了吗？”
“想啊，只是来不及了，”罗维声音低弱地对罗启道：“大哥，将我葬在宣州城外的青山山谷里好了。”
“小维！”
“宣州城里的人，都应该还记得当年的南哥儿和傅哥儿，”罗维说道：“大哥，你去找他们，我和岚在那山谷里有一座木屋，他们答应过我，会替我留着木屋，那是我和岚的家，你将我葬在那里好了，我喜欢那里，这个世上，我最喜欢那里。”
“好，”罗启答应罗维道：“大哥送你去宣州。”
“带我去，去看看岚吧，”罗维静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对罗启道：“我，我想去看他，看他一眼。”
“好，”罗启眼中含泪，却强忍着不落，说：“大哥带你去看岚。”
马车从上都的街头飞驰而过，最后停在了罗府对面的街上。
罗启正要喊人去喊门，却又听罗维说：“还是不用了，我不见他了，大哥我们走吧。”
“怎么又不想见了？”
“就是不见，我也记得他的样子，”罗维说道：“不必再见了。”
就在这时，相府的大门打开，卫宁自己拎着一个小兔子灯跑了出来。
罗启忙半开了车窗，撩起了车窗帘，抱着罗维看向了车外。
“爹，娘，”卫宁的声音欢快，“你们快来啊。”
罗维看到卫岚扶着已经显了一点怀的燕儿走出了府门，罗维陡然睁大了双眼，近乎贪婪地看着卫岚。
“岚就在那里，”罗启还生怕罗维看不到，在罗维的耳边小声说道。
罗维的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笑容，他看着卫岚脸上的笑容，这笑容应该能伴着卫岚一世吧？这个人上一世里，给他慰藉，这一世里陪他走过大半的人生，他已经知足了。这一世，他只为赎罪，如今家人平安，他的岚有娇妻相伴，儿女双全，就算他罗维这一生命如蜉蝣，渺如尘埃，他也尽力做到了自己所求之事，守护了他前生愧欠的人，如今依旧是漫天的飞雪，他却还能在兄长的怀中死去，上天让他重生这一世，总算待他不薄。
辞岁的爆竹声在雪夜里响起，又是一年春来到。
罗维抬起了手臂，似是向卫岚伸出了手。如果人真的还有来世，岚，罗维在心中对与他近在咫尺的卫岚说道，来世我想再遇见你，我还欠了你一个白头到老，欠你一个相伴终生。
一朵雪花从罗维的指缝中穿过。
罗维的手握了一下，似是想抓住这朵不期而至的雪花，只是这雪如指尖流沙一般，如何能抓得住。纤长的手徒然地跌落在身侧，这一生终是到了终点。
罗启泪流了满面，他紧紧搂着罗维，是不是他不松手，他们罗府最小的公子，于睡梦中醒来后，还会向他重展笑颜？
马车从卫岚的身旁缓缓走过，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迹。
卫岚望向这与他擦肩而过的单骑马车，风雪突然间狂暴了起来，迷离了卫岚的眼，他忙张开双臂护住了自己的妻儿。等卫岚再望向那马车去的方向时，除了这在空中狂舞的飞雪，什么也没有了，连雪地上的印记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