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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金鳞会 (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月前蒋呈衍跟他那几分丝丝入扣的契合,就像是梦了一场。
  慕冰辞嘴里吃着这官家样样精致的菜品,心里却不知怎么气闷起来。有心要起身来掷了筷头不吃这顿假面堆笑饭,却想着真那么做了,蒋呈衍只怕要成为这满屋子人的笑柄,竟就强忍着没去砸这个场子。
  酒席吃了一半,戏台上将停,一时间乐器锣鼓声都停下来,整个氛围蓦地一冷,令人清醒不少。有人给杨天择敬酒,提到近日租界里工人罢工形势严峻,杨天择新官上任,能把这罢工潮掩下来,就已是大功一件。
  杨天择便道:“这确实是立功机会。只不过我刚上任,就怕手下人还管不过来,要朝夕维护租界稳定,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巡捕房在明处,过分镇压民众运动,会坏了租界的名声。若能得本埠他方势力相助,内外援引,那这事就顺当多了。”
  徐旻接口道:“你这想法倒好。你明知道本埠势力,都瞻瞩蒋贤弟这等枭雄,若是蒋贤弟能帮手你这一把,又何需他方势力?只是你这也太占蒋贤弟便宜,借了他的手立你自己的功。还不勤快地敬酒,非得蒋贤弟点头才显你诚意。”
  两人一搭一唱,竟是织了口麻袋把蒋呈衍往里套。
  杨天择忙站起来道:“徐哥这话诚恳。杨某要请蒋三爷这个人情,那还真得下足了功夫。”
  蒋呈衍听杨天择说话比以往玲珑多了,可见人的身家上去了,连性格也是会变的。他说请这个人情,又怎么不是指上回与巢会阎罗父子在沉香园定下赔偿契约的事。这是变相地提醒蒋呈衍,世道上混的总有利益交缠,巡捕房站不站谁,有时候也至关重要。
  这种时候,台面上肯定不能就这么明言拒了杨天择和徐旻,但过多参与政局要事,却也不是他蒋呈衍所喜。更何况镇压工人运动这种事,于整个蒋家有百害无一利。
  也就拿出听不明白的态度来,把话头岔开了道:“我是很想同杨大哥喝个痛快,只是我近日接了个差事,要好好招待我嫂子家这个小舅子,是以不能喝得醉态百出。否则传到徽州去,慕帅还以为我不尽心尽力,故意下慕家的面子。那我蒋家可没法向这个南方七省霸王的亲眷交待了。”
  话头里特地把徽州慕氏提了又提,又把方才凤时来说的“南方七省霸主”这个名头摆出来,故意用慕氏来弹压租界这个过分的要求。
  慕冰辞自然想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佛偈,只觉得无聊透顶。再加上心里烦闷,更没劲透了,起身去后院如厕。
  后院是一方小花园,慕冰辞正要进门,却被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下肩膀。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位沉香园唱花旦的名伶,凤时来。想到开席前蒋呈衍还当着他的面大赞凤时来姿容清绝,整个上海戏曲界名旦无一人与之可比,慕冰辞无来由一阵恼火。
  再看凤时来已经换了水袖曳地的裙装,步态如凌波,在月色下真如一位曼妙清绝的女子。却一只手被一位青褐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牵着,凤时来半边身子跟没了骨头一样依靠在男人身上,大概平日也是这样靠着蒋呈衍的,教慕冰辞一阵恶心反胃。
  凤时来倒没注意到慕冰辞,人多地方有个撞擦也不过稀松平常事,半怠半懈说了句:“抱歉。”
  慕冰辞用力拍了拍自己臂膀,气恼道:“脏死了。”
  凤时来脚步一僵。拉着男人也跟定不走了,仔细望一眼慕冰辞,认出来是蒋呈衍那亲眷关系的军阀公子,不甚在意微微一笑,转头跟男人说:“没什么。走吧。”
  偏巧门内跟着出来另一个西装男人,年纪还轻,听见了慕冰辞那话,当即低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
  便有身后跟着的两个短打保镖,一身的流氓匪气,堵住了慕冰辞不让走。
  慕冰辞本就是个越来事越不怕事的主,从小只有他给别人亏吃的份,这时被低贱戏子的恩客吼,哪里放得开这面子。故意抽了上衣袋里的手帕,当着凤时来和那俩男人的面,慢条斯理把撞到的肩膀擦了几遍。
  嘴上冷冷说道:“你没听见我说什么,我再说一遍。这种低三下四出卖色相被男人包养的戏子,白天扮女人晚上侍候男人,从里到外都脏死了。”
  “呵!”年轻男人气得笑了,打量着慕冰辞道:“看你崽子的样儿面生,外地来的吧?你敢在上海租界地盘上叫这个板,我高飞给你写个服字!你且先给我留个地名,一会儿揍完了你,我给你送府上去。”
  “慢着。”一旁凤时来开了口,瞧一眼慕冰辞,只对着高飞道:“罢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不必大动干戈。再说他那地名报出来,你揍了他也是不好。就当给蒋三一个面子,饶他这一回吧。”
  慕冰辞冷着脸正要动手,却听凤时来说了这些话,晓得他是认出自己来了。又听他提到蒋呈衍,亲密无间叫蒋呈衍蒋三,气得牙根子发酸。左不过对方没有动手,他却没有那个先动手的因由。
  高飞道:“哦?这可是蒋三爷的什么人?”
  凤时来道:“大约是蒋家二爷的小舅子吧。跟蒋三,总也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具体是什么,我就记不清了。”
  慕冰辞见凤时来提及蒋呈衍,眼梢眉角皆尽媚色,言语间更暗示他与蒋呈衍交情匪浅,恨得要把一口牙全咬碎了。可要怎么样呢?总不见得为了那吊儿郎当的蒋呈衍,堂堂军阀世家少爷公子,要当街跟一个低贱的戏子别苗头。
  再不想看这戏子拿腔作调,伸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保镖,恼怒道:“滚开!”
  撞着高飞肩膀,自己走到转门里去了。留下高飞笑着摇了摇头,对凤时来道:“你看看,你撞人家一下,人家还非要撞还我一下。一会儿碰见蒋三爷的面,可要教他好好管管这沾亲带故的小舅子。”
  晚宴散后,慕冰辞回到蒋家别院,也没什么精神。想起后院碰见凤时来那场景,一股无名火又噌噌往上冒。气得他开了浴水冲了个把钟头才出来。等换了清爽干净的丝绸睡衣出来,夜也深了,虽觉得又有些肚饿,也不想再吃什么。
  只是坐到床上,又觉得全无睡意,一股子闷气憋得难受。
  房门扣扣两声,还没应,自己开了。
  蒋呈衍先是探进来半个身子,见慕冰辞还没睡下,这才笑吟吟地进了房。把手里的一盅莲子雪梨汤往慕冰辞床头柜一放,撩着长衫下摆也在床边坐了。
  慕冰辞没想到这么晚蒋呈衍还会来看他,心里倒是高兴。但面上怎么也不愿表露,看了一眼那盅甜汤,懒洋洋道:“这么晚谁还吃这腻死人的东西,倒叫我胃里泛酸。”
  蒋呈衍素来知道他这个小孩性子,从不与他较真,好脾气笑道:“你又不是怀了身子,好端端胃里泛什么酸?”
  一句话就气得慕冰辞炸了毛:“你才跟女人似的怀身子!”
  蒋呈衍只是笑:“好好,我说错话。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怕你饿坏了,可怎么跟你爸你哥交待?你在蒋家住一阵也就回去了,我可不能亏待了客人啊。”
  慕冰辞横眉毛竖眼睛地看蒋呈衍:“你什么意思?嫌我住得久要赶我回去吗?”
  逗得蒋呈衍哈哈大笑:“你看你,就这么点出息。我说你这个脑袋瓜子里装得都是十万根针啊,又细又密又扎人,往后怕只能找个男人婆结婚。要找个跟你一样钻牛角尖儿的,那你俩肯定能把对方扎死。”
  慕冰辞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恼。却一时没什么同他说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腔心思是怎么回事,跟脱了缰的野马,不受他自己控制。
  蒋呈衍见他不说话了,知道他是真恼了,伸手来摸了摸他短发,问:“听说今晚你在徐家后院跟凤时来差点闹起来了?”
  慕冰辞一听这话,警惕地瞪着蒋呈衍,反问:“你怎么知道?”
  蒋呈衍道:“凤时来跟我借了车送他回园子去,司机回来跟我说了。幸好凤时来认得你,不然保不准你要吃亏。你这个少爷性子,在你老家那是天生天养谁都让着你,可往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收收。”
  慕冰辞听他说那个臭戏子又在他面前告状,更来火了。恨恨地别过头,没好气道:“是,我是少爷脾气不讨人喜欢。你就喜欢那些自己巴巴撵上来的低贱戏子嘛,奴颜媚相我还能去跟他们比啊!”
  蒋呈衍最不喜欢慕冰辞这样,倒不是因着他从小家境富裕不曾吃过苦就瞧不上那些不得已讨生活的,而是慕冰辞这拈酸吃醋的尖锐,不管是佛是魔都得退避三舍。
  蒋呈衍也不跟他辩解,只微微凑过头盯着他瞧。两人距离太近,慕冰辞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有些不自在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有些磕巴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难不成还因为他说了那凤时来两句,想揍他不成?
  蒋呈衍目光从慕冰辞光洁漂亮的额头,落到他兽物一般湿漉漉的杏眼,顺着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那双总是气呼呼言语刻薄的血红色唇瓣上。
  蒋呈衍喉结上下滑动,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慕冰辞晕晕乎乎看着他慢慢逼近,脸低下来,几乎就要贴着自己。他紧张得往后缩,不小心撞在床头靠背,想抬手推开他,可手心里全是汗,像黏在了被单上,怎么也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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