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久云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有些灰败,脸上满是无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这才反应过来,给他妹妹道别,自己却连个风声都不知道?自己与妹妹长得像,阿沉才对他这样好的?难道每次来山庄,都是为了见久香?
他回想起前段时间两人在引芳阁被自己打断的那些幽会,深夜来还的“书”,以及两人偶尔的交头接耳说的悄悄话,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就这样呆滞地坐在书桌前,很久很久,墨汁滴落在账本上他也浑然不觉。
云压江天风破晓,大风起兮云飞扬,平南军在腊月初一这一日天还未亮时便动身拔营,举军出发,迁往息宁城。
陆晔沉骑着黑色骏马,穿着银白软甲,身姿挺拔,英姿飒爽,但他眼中却暗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身边的陆回风转头看了看自家三弟,面带担忧地问:“晔沉,怎么了?”
陆晔沉摇了摇头,回头望了眼城门,一个人也无。
后面的季寒塘引马上前:“别看了,那白眼狼不会来的。”
陆晔沉没理他,直挺挺地僵坐在马背上。
苏久云缓过劲来,已经是晚饭时间了。顺着石板路十分缓慢地往正厅走,他现在十分不想见到自己的妹妹,但又忍不住自虐似的想看看妹妹的反应,是不是真如季寒塘说的那样,两人确实已经互诉衷肠了。
走三步退两步地走到正厅时,一家人都在桌前坐好了,他挑了苏久香对面的位置坐下,悄悄地观察妹妹的神情。
这一看,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苏久香此时正面对着一碟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举箸不前,眉头微微皱起,面有忧色。
苏久云想,他的妹妹果然和阿沉好上了。苏久香想,哎,好像吃红烧肉,但是最近脸又长圆了。
苏久云心痛难当,心道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已经选择遗忘对陆晔沉的感情,无权干涉他和别人的感情了,更何况,那人是自己的妹妹,是自己发了誓要一直像大哥那样照顾的人。而自己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只是这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
他低下头,闷闷地往嘴里塞米饭,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便提前回了翠竹轩。
或许是对远行还残留着恐惧,回了房的苏久云更加坐立不安。自那晚苏久云将陆晔沉赶出翠竹轩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苏久云此时心中的想念和渴望油然而生,像野原上的火,怎么浇也浇不灭。
他忽然想起季寒塘说的话,他们此行不知归期,那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里,苏久云的心猛地缩紧,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见上阿沉一面,就算他厌恶自己,以后也不会时常相见了,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就算不去军营找他,只要远远地在城门口看看他离去的背影也好。
苏久云没有犹豫了,起身开始穿衣服,披了件蓝底白领的大氅就往离军营最近的东城门跑去。
现在才刚过子时,但苏久云摸不准大军何时拔营,便早早地候在城门口,生怕错过。殊不知,大军第二日破晓前才出发,走的不是东城门,而是面向息宁城的西城门。
苏久云站在腊月的寒风中静静地等,不时笼着袖子呵口热气,来回踱步。他想,一会儿见到阿沉该说什么呢?路上小心?一路平安?还是就这么远远地看一眼?还是就看一眼罢,见了反倒面徒增尴尬。
等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后,苏久云有些冷得受不了了。寒冬腊月可不是说着玩的,凌晨原本就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苏久云就裹了件大氅,直愣愣地站在寒风中,冷得直打哆嗦,站都站不稳。于是干脆找了处屋檐蹲下,缩成一团,拿大氅紧紧裹住自己。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好了些,甚至全身都开始发热,人也渐渐生出些睡意。
苏久云昏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又不敢睡熟了,是不是睁开眼看看天色。等着等着,天边泛出了鱼肚白,他估摸着大军就要经过东城门了,忙站起来。忽如其来的眩晕让他又跌坐到地上,他挣扎着慢慢爬起来,歪歪斜斜地往城门口走。
刚走到城门口,他便支撑不住了,靠着身边的石柱喘着粗气。忽然他听见远处传来交谈声:
“老刘,你猜方才换防的时候,我见着什么了。”
“什么,李老板那小女儿?”
“呸,胡说八道什么,我说正经的。”
“有屁快放,仔细一会儿头赏你军棍。”
“我方才看见平南军从西城门经过!”
“什么?!平南军?这是要去作甚?打仗?”
“这哪知道,听说最近边境不太平。”
……
“诶?那边地上的是啥?”
“哪儿?哎!是个人!”
“快去看看去!”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天将寒
苏久云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喉咙烧得像要喷火,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左右打量了下四周环境,全是药柜,看样子像是个医馆。
医馆?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儿。是了,他的阿沉走了,自己甚至连个背影都没瞧见。自己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苏久云忽然情绪激动起来,猛地撑起身子,却引得阵咳嗽。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掀开布帘走了进来。见苏久云醒了,便倒了杯清水给他道:“你染了风寒晕倒了,城防军的人送你到这儿,先润润嗓子,我去给你端药。”
苏久云道了声谢。
那人再进来的时候,左手端了碗热腾腾冒着热气的药,右手断了个磁盘,里边装了几个蜜枣。
苏久云打量着他,来人一副文士模样,头发高高竖起,簪着白玉簪,穿一身绣着暗花的墨蓝长衫,身形颀长,脸也长得很标志,嘴上噙着温和的笑,那笑意,像极了大哥。
苏久云看呆了,对着那人的脸发了好一会儿神,直到那人对他说了声“喝药罢”,方才醒转过来,对着他抿嘴笑笑,接过了药,道了声多谢。
“你家住哪里,一会儿得把你送回家。”那人看着苏久云喝完药,接过他手中的空碗放到桌上。
“不用,我自己能走回去。”苏久云摇了摇头,感到一丝眩晕,想起没能见上陆晔沉的面,心中又难过起来,也没兴致和这个人闲聊了。
那人见他似乎心情不愉悦,作为一个医者,便习惯性地嘱咐了一句:“神思郁结,乃病之大忌,放宽心养好病才是上策。”
苏久云扯着嘴对他笑了笑,配合地转移了思绪,见他一脸温和,又想起了大哥,心中顿生亲切,便忍不住跟他交谈起来:“我家在城北白练山庄,我姓苏,苏久云。”
“原来是白练山庄的苏公子,在下姓卢,单名一个柯字。”
“卢大夫?叫你大夫还真别扭。”又上下打量他了一番,心里直道不像个郎中。
卢柯无所谓地笑笑:“你再躺着休息会儿罢,晚些送你回去。”
“不必了,你走不开,我自己回去便是。”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卢柯按下。
“你如今身体羸弱,外面天寒地冻,出去再吹了风,恐怕留下病根,到时就麻烦了。”卢柯脸色有些严肃,“你们这些年轻人,成日糟蹋身子,老了后悔都来不及。”
苏久云笑了笑道:“说得你多老似的。”也不客气了,安心躺下养神,也确实身子虚,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苏久云是被卢柯摇醒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心中不免又想起陆晔沉。如果是以前的陆晔沉,肯定不会这么叫自己起床,那必定是轻言细语地哄醒,或是干脆不叫醒,抱着他,就像每年中秋夜那样。他不禁心中一恸,若是日后阿沉和久香成了婚,那久香日日都能得到如此温柔的照拂,而自己和阿沉,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他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披上卢柯递过来的大氅,跟着他登上雇好的马车。
卢柯见他醒来后就一言不发,心知他又开始伤怀,又拿出那套职业精神道:“郁气积于胸中,对养病不利,有什么烦心事,你可以跟我倾诉倾诉。”
卢柯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苏久云竟真的开口道:“若是…若是…”,“若是”了半天,苏久云也没说个什么出来,自己先叹了口气。说什么?说自己爱上了自己的好兄弟,而好兄弟和自己的妹妹两情相悦?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口,卢柯摆摆手道:“不想说便不说罢,只消牢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方为养身之道。”
苏久云点了点头,靠着车壁休息。
苏久香最近很郁闷,他哥哥老躲着自己,偶尔见着面就敷衍地慰问两句。她觉得自己哥哥一定有事瞒着他,她想,不行,今天一定要在山庄门口等他回来,好好问清楚是什么事!
她在山庄门口站了一上午,直到晌午才看见一个墨蓝袍子的男子搀着自己大哥一步一步地登着石梯。
她大惊,忙冲过去搀住苏久云的另一边胳臂,担忧地问他:“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
“没事,受了点风寒,别担心。”看着苏久香如此关心自己,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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