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长时间,转而思考眼下的局势。
——顾肯定已经带着人跑了,就是不知道能带走多少人;肃王虽然捉住了他和萧随意,但是仍然未曾接触到随意楼里最核心的东西,想必也是不会甘心的;颜玉华和肃王的梁子这就是算是结下了,颜玉华素来不喜欢诸王的分权,他这步棋,日后还有的走;易温酒那边,顾应该会去联系的,然后……
苏妖孽眉梢猛地挑起。
然后顾一定会回来救萧随意,一定会!
那一刹那间,苏妖孽脑海里的某根弦瞬间绷紧——肃王妃是不是故意把他们留在这里,引顾前来救援,然后一网打尽?还有鲁王府的这条隐秘的地道,他不知道肃王和鲁王在地道入口的偏殿处留了多少人,但是他能肯定的是,地道内的防守极为空虚,这岂不是……
苏妖孽执掌随意楼的情报已逾数年,见识过无数阴险刁钻的杀局,几乎立刻就开始计算如果顾来救援的话会选择怎样的路线,而如果肃王决定将随意楼一网打尽,又会在哪里埋下后手——
萧随意在偏殿里留下了标记,顾要找到这里来并不难,而既然这是一条地道,那么必然有入口和出口,入口在地藏菩萨像下面,而出口必然在某个远离皇城的隐秘地方,鲁王也绝对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守在出口。
——无论如何,只要肃王和鲁王没有发烧,就不会愿意闹出太大动静让全京城人都知道某处有个地道的出口,这便是他们眼下能利用机会。
同样的道理,如果肃王还留有什么针对顾的部署,也一定在这地道里。
苏妖孽脑海里迅速盘算着这些。具体会面临什么情况他猜不到,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和萧随意身上的桎梏不能解决,将极大地提升他们死亡的风险。
苏妖孽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肃王妃大约是觉得他这双手短时间内做不了什么了,因而给他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如果此刻他手指没有受伤,解开锁链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但是……
苏妖孽微微苦笑,也知道如今的情景下,没有他多少选择的余地。他习惯性地环视整间石室,最后目光落在了肃王妃留下的空酒坛上。
他用肩膀斜蹭着墙站了起来,勉强把自己挪到酒坛旁边——他的双脚被沉重至极的锁链折磨了几个时辰,加上锁链收得又短,这么两丈的距离就耗费了他很长时间。
他运气很好,酒坛正立着。
苏妖孽估算了一下此处距石室墙壁的距离,计算过后,他小心地用脚踝上锁链勾住了酒坛,然后突然原地起了一个后翻!
酒坛啪地一声在墙上拍得粉碎,破碎的陶片四下飞溅。
这样的情形下,苏妖孽毕竟控制不好力道,落地的时候直接跪到了地上。他时间计算得却是极好,正当他落地的时候,碎陶片划出的风声从他耳后传来。
苏妖孽微微低头,碎陶的边缘正正划破他头顶的发带,一段铁丝从散落的头发里掉了出来,恰好落在他反缚在背后的手里。
.
肃王妃再次回到石室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破碎一地的酒坛,于是皱起眉头。
“把一个酒鬼关在一屋子酒里,还只准看不准喝,是不道德的。”仿佛是知道肃王妃在想什么,苏妖孽笑了笑,当先开口说道。
肃王妃缓缓挑起眉梢,“……是不是十个指头还不够你受的?不够的话还有脚趾。”
苏妖孽笑了一声,“王妃不是来与我说这个的罢?”
肃王妃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像是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他为什么在这样的处境里还能从容不迫,然后摇了摇头说道:“确实。”
“让我想想。”苏妖孽仰起头,装模作样地想了片刻,“王妃是来劝降的罢?”
肃王妃略一沉默,承认道:“……是。”
苏妖孽笑笑,说道:“王妃如果还惦记着那东西的话,我劝王妃一句,最好不要想了。同样的话我也想对王爷说,还希望王妃能帮我转达一下。”
肃王妃微微皱眉,显然是在思考该不该再次把苏三当家这张该死的嘴堵住,却听苏妖孽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那东西在随意楼手上,却没人敢找我们麻烦,便是因为大人们都认为我们不可能做出拿人阴私要挟的事情。而且,最关键的是——拜托帮我弄一下头发,挡到眼睛了。”
肃王妃:“……”
不过肃王妃还是上前把苏妖孽额前的散发拨到了耳后,苏妖孽笑着说了句谢谢,然后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那些大人们都不想把随意楼逼得太紧,因为他们怕日后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肃王妃若有所思。
“而王爷和王妃就不一样了——王爷如果真的执意要从随意楼手里拿走那东西,其他的大人们会怎么看王爷,就不用多说了吧?而且,随意楼与诸位大人之间只有银子、情报和人命的关系,王爷和他们的牵扯可就深了……我想大人们不会开心的吧?”
“最有可能的结果,”苏妖孽抬起头来看着肃王妃,一字一字说道:“王爷在来得及用那本东西谋到好处之前,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所有账上有名的大人们群起而攻之——不知道王妃觉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值得呢?”
肃王妃冷笑一声,“用不着你操心。”她是来劝降的,要是反而被苏妖孽说服了,那才真是搞笑。
“不,这事儿和我还是有些关系的。”苏妖孽笑了笑,然后认真说道:“我想如果我死在这儿的话,王爷是肯定不会帮我收尸的。等到这座王府落入他人手里,那时候想必我的尸首还没有彻底腐烂,还能认出我苏妖孽来——满身尸臭地被人在王府地道里找到,岂不尴尬?万一被人怀疑王爷或者王妃和我有些什么,那就更尴尬了。”
肃王妃沉默,半晌终于说道:“然而有那东西在我家王爷手里,谁又敢对肃王府动手?”
——苏妖孽的许多瞎话听起来扯淡,话里却往往隐藏着别的意思。肃王妃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却下意识地觉得很不舒服,于是这么问了一句。
苏妖孽笑了一声。
肃王妃静静地等着他开口,岂料苏妖孽笑过之后便不再说话,甚至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肃王妃幽幽说道:“……要我逼你开口吗?”
苏妖孽睁开眼,看着肃王妃,许久,终于平静说道:“谁敢?王妃这还真是……推己及人啊。”
肃王妃皱眉冷冷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真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肃王府一样吗?”苏妖孽闭上眼,仰起头淡淡说道:“单在这京城里,就有许多大人手里干干净净,随意楼里一笔账都没有记。本就没行过亏心之事,自然不会在意那东西落在谁手里,反而会觉得肃王府的吃相很是难看……毕竟坚持本心的人在哪里都是不会少的。”
肃王妃沉默了许久,终于微讽说道:“随意楼的第三把交椅竟然跟我说出这样的话……你自己不觉得好笑么,苏三?”
“可是这就是事实啊。”苏妖孽轻轻一笑,憔悴得倾国倾城,“我愿意一条路走到黑那是我自己的事,可是如果因此去嘲讽那些走阳关大道的人,岂不是更加可笑?更何况,谁也不是傻子……肃王府想做什么,若是暗中谋划,没人能说你们什么。但是如果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随意楼从京城里除名……天底下那个账本管不到的人太多太多,肃王府就这么冒出头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
苏妖孽以为肃王妃在来劝降他反而被他劝了之后,至少也会再泼他一身的酒,没想到肃王妃竟然直接就这么走了。
确认肃王妃离开之后,他闭上眼,轻轻喊了一声:“顾。”
没人应声,然而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前。
——或许是被苏妖孽一番话说得有些心神不宁,肃王妃离开的时候,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影趁此机会,贴着墙从她头顶闪进了石室。
顾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苏妖孽面前,一身简单的长衫,腰间佩剑,不像专业的杀手,倒像是误入此地的书生。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苏妖孽对自己几乎一手组建的随意楼情报系统有着绝对的自信,因此也清晰地知道——肃王在地藏菩萨像前说的那几句话,一定早就传到了顾的耳朵里。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顾。而且,他原以为顾顶多只是救走萧随意,把他这个叛徒扔在鲁王府自生自灭,没想到顾竟然会来找他。
沉默只维持了极短的片刻,顾简单地说道:“我找到头儿了,打不开锁。”
苏妖孽睁开眼,铛地一声震开了手腕上的锁链,然后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
顾注意到了他手指上的伤口,面色一凝:“谁做的——没事儿吧?”
苏妖孽简单说道:“还好。”说着弯腰用铁丝撬开了脚上的锁链,揉了揉青肿不堪的脚踝,勉强算恢复了一些活动的能力。
顾注意到他手指颤抖得厉害,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说了句“忍着点”,蹲下身去替苏妖孽舒活了一下脚上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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