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人好就成,之前打听的也是这样,那些个恩恩怨怨的也过去了,这孩子总得接回来。这两日我正有空,就亲自去一趟。”吕宋峤脸上浮起了笑意。正好丫鬟治了酒来,朱氏便吩咐李妈妈明天从库房里取东西出来,预备着。
吕宋峤喝过两杯就叫收拾下去了。夫妻二人屏退了下人,朱氏又说了一通肚子里的孩子如何如何的话,吕宋峤又把脑袋贴在妻子肚皮上听了一听,打趣了几句,才安歇不提。
这一日,宋然正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堆雪人,三个人都冻得鼻尖通红。喜哥儿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截裂了口子的胡萝卜,正要给雪人装上。
门外传来了马车咿呀碾过积雪的道路的声音,在门口止住了。
门被半推开,“张大嫂子在家里呢么?”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边说着,边推门进来。不妨看见院中的情景,一时怔了一怔,想笑又不敢笑。
“哎呀,你这丫头,傻站着干啥,见了三爷也不喊!”随即进来的便是那位李妈妈了。
宋然直起身,迅速拍干净自己身上的雪,弯下腰拉起两个孩子。一下子看见一双靴子踏在雪地上,视线往上,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一枚,请多关照
第2章 道别
张氏从厨房里出来,忙擦了擦手,招呼众人往厅堂里去,又叫宋然倒上茶来。
李妈妈未语先笑,给张氏和宋然介绍:“这位便是我们家二爷。”
张氏颇有点局促,但家中别无男人,只宋然一个半大小子,小户之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得拿出主人家的姿态,寒暄了一番,请他们坐下喝茶。
其实宋然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两日,庞非早打听了吕家的情况——
“你那便宜大哥,在州里当官呢。所以现在这家中主事的是二爷,听说是个极年轻极厉害的人,接过家中生意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吕家如今的铺子、田庄都是他经营着。你去了,得傍上这个财神爷,让我也沾点油水!”
这财神爷如今就坐在屋子里,那屋子仿佛因他的缘故都亮堂了几分。
庞非啊,庞非,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扑上去,抱住他喊一声二哥?作个兄悌友恭的样子?
宋然腹谤着,自己也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规规矩矩地站在舅母身边。
“宋然是吧?你也坐。”吕宋峤看着前面的少年,眉目秀挺,还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却偏做出个稳重的样子来,不由得笑了。
宋然有点吃惊,忙摆了摆手,说:“不用,我站着就成。”
“我听说你学问里头还好,就该下场了,算半个读书人,也是该有一席之地的。”吕宋峤似是打趣地地说道。
果然如此么?宋然想。
“你说,那吕家当官的当官,做生意的做生意,整一富贵人家。听说底下也有男丁,不差你一个,干嘛要你回去?真是那老太太想念你?人家连你是扁的圆的都不知道!我听说了,吕家老祖宗棺木都做好了的,万事不管的,能想得起你来?”昨天夜里,庞非念叨的话还在耳旁。
——我看啊,肯定是知道你考得上,是个读书的料。接你回去,将来好给他们家光宗耀祖。
也许吧。
宋然承认庞非说得有道理,但也并不难过。自己与他们本无什么亲情,有个有价值的身份,说明自己还是有用的。人就是这样,你有价值,别人才看重你。
虽然这十分无奈。
吕宋峤见他走神,也不介意,大概觉得他怕羞,并不勉强一定要他坐。便跟张氏郑重地说起接他回去的话来。
“不过呢,我还是得问准一声,你自个儿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
宋然仿佛听到这句话是问自己的。
此间的空气忽地一滞,大家都静静地等他的回答。
“我自然是愿意的。”宋然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
这都反复掂量几天了,还有庞非那狗头军师给自己出主意。
“好!”这下子,吕宋峤眉眼都带上笑意,笑起来,仿佛一股春风吹涤,爽爽朗朗。
李妈妈也凑趣:“我说了么,三爷是个有主见的。”一面又叫丫头送上礼品,这次的可丰富多了,两支根须长长的人参,给两个孩子的袄儿褂子,还有布匹尺头等物。吕宋峤便又说些谢张氏的话,又问宋然的日常起居,及在学里读书的事情。又让宋然去收拾东西。
我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宋然心下好笑。出到檐下,招手叫了喜哥儿来:“快点,去叫庞非来,就说我要走了。”
喜哥儿正含着块糖,迷迷糊糊地:“走?宋然哥要去哪?带了我去么?”
“好小子,等会跟你说。你给我把庞非叫来,好不好?”
宋然把身上的旧袍子脱下,看着面前的新的靛青色袍子,叹了口气,还是穿上了。不妨一只手从腰后一揽,一只手扶着自己肩膀,把他转了过来,眼前是庞非亮晶晶的眼。
“啧啧,吕三爷,好俊哪!”庞非上下打量他,一扬手把自己那柄小花枪扔到角落里。
“干什么呢?色迷迷的样子!”宋然嘟囔着,又想把新袍子解下来。
“别,就这样,好看。”
庞非有点恹恹的,往宋然床上一倒,把他的旧袍子胡乱抓在自己手里,说:“这个就送我吧。”说着把那衣服往脸上凑,猛地吸了一口。衣服虽然是旧的,但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的味道。很舒服,就像抱着宋然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味儿。
“那衣服你都穿不下,拿来干什么?这屋里我拿不走的,全给你好了。”宋然边收拾自己的书,边说道。
“你管我呢,我晚上抱着睡觉。”庞非又坐起来,环顾了一下,看看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自己拿走的。可这屋子原就是放杂物的,只有些破旧家伙。宋然除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是书啊笔啊之类的东西。他全然不感兴趣,便又倒下去。
都弄好了,就只一个包袱而已。宋然松口气,也坐在床沿边上,发愣。
外头传来孩子们松快的放肆的笑声,声音清脆,是喜哥和瑞姐儿,似乎在闹着什么。“噗”的一声,又是谁不小心摔在地上,却也没听见哭。当孩子真好,冷也不怕,只顾玩儿。宋然如此想着,忘了自己其实也不大,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烦恼,只是为着这即将到来的别离,还有前路渺茫而闷闷不乐。
记得那一年,自己刚被送回来,也是这样一个冬日。当母亲把自己交给舅舅,年也不过就要走的时候,自己奔出雪地,看着哪一辆青油布小车越来越远,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渐渐湮没不见。泪水打在脸上,生疼。为什么别离总要在冬天,明明已经很冷。
“你会来看我吧?”他扭过头看庞非。
“我都不知道进不进得去。只怕吕三爷不是那么好见。”
宋然捶了他一下。
庞非抓着他的手,塞进一块东西,掌心触着,暖暖的。
是一块玉。白的,雕着简单的花纹,看起来成色不错,用根银灰色丝绦系着。还带着庞非的体温。
“哪来的?”
“抢的。这个适合你,我找了好久呢。听人说,带玉可以辟邪。你刚去,免不了小人作祟,带着正好。”
宋然嘴角抽搐,瞥了一眼角落里那支枪,这家伙扎个兔子,刺条鱼儿还行,抢?才不信。还有,这话又是从哪个婆娘那听来的?自己又不是去跳牢坑。再说了,真有小人作祟,这东西能保得住自己?
不过还是高兴的,少年人本就喜欢光鲜的东西,当即低下头把那玉别在自己腰间。
庞非站起来,望着装束一新的宋然,觉得很好看。但这好看的人就要走出去,给许许多多的人看到,又不由得有些失落。仿佛原本只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显露在他人眼前,人人都可以分享。
但宋然还低着头,要把玉系得好看些,没有留意到这家伙的脸色忽明忽暗。
“唔,说好了,我去看你,过年前。”庞非边说边拉他起来,伸出手,抬起宋然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
“好。”
年少的情谊可以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但庞非却不担心。他们两个肯定还是在一块的,仿佛天经地义,自然而然。
宋然拿起包袱,回头看了一眼,庞非胡乱抱着他的旧袍子,上半身倒在床上。屋子里光线不足,阴恻恻的,忽然间觉得有点可怜——这是他离开舅舅家时最后的最鲜明的印象。
到底是抚养了一场,况且宋然对这个家也多有帮衬,这一下要走,张氏甚是伤感。两个孩子更是抽抽搭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扯着宋然的衣服下摆不放手。
“不必送了,看冷着孩子。”吕宋峤拱拱手,劝着张氏。
宋然立住脚,说:“劳烦二爷……二哥,和妈妈先到车上等着,我跟舅母道个别,说句话就来。”
吕宋峤笑着点点头,先迈步出去了。
宋然把瑞姐儿抱起来,拉着喜哥,三两步回至厅内。与跟进来的张氏说道:“舅母,我得空了就回来看你们。家里有事,叫庞非就成。”又蹲下来,帮兄妹俩擦去眼泪,哄道:“乖,可不许哭了,待会脸上可要裂口子了。好好的,等哥哥回来给你们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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