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是个匡扶正义的侠士。
谷口竖着个高耸入云的巨石,上书“断阳谷“三个大字。字锋凌厉,掩不住的傲意。
断阳谷,断阳谷……可不就是断人阳寿的谷?
南歌叫住看石上大字看入迷的赵盈,领着他进了大石后左侧小道。
默默跟着走了会儿,赵盈突然仰头问:“那三个字是谁写的?”
南歌道:“我也不清楚,据说是第一任谷主所写。”
小道上铺着圆润的小石头,赵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心中大有疑惑。
他曾在皇宫中见过太祖皇帝的墨宝,笔势纵放,驰骋凌厉,笔锋似一把刀刺下。太祖皇帝改朝换代,自当有此君临天下的气势。他临摹过一段时间太祖的字,均形似而神不似,太祖的胸襟野心平凡人不可比,遗留下来的墨宝无人能尽品其味。
这字法当是世上独一无二,赵盈记忆深刻,石上那三字分明是太祖皇帝所写,那犹如刀刻的笔锋除了太祖皇帝,他再没见过。
即使是皇兄的字体,也没有那种杀伐果断的肆意与狂妄。毕竟太祖的江山是他一步步打下来的,说是传世英雄不为过。
进谷小道长长,似乎走不到尽头。到后来越发狭窄,只容一人通过。赵盈信步跟在南歌身后,时不时摸一把身侧的岩壁,岩壁上生着碧绿的青苔,湿漉漉的,绿芽芽上托着水珠。赵盈用指尖一触,便颤巍巍地掉落到卵石地上。
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路过几个分岔路口,又走上一条稍微宽阔的土路上,总也不见坦途。
赵盈腿走得酸疼,忍不住问:“南歌,何时才能到?”
南歌放慢脚步,道:“快了,到了雾林,咱们可以骑马。”
赵盈一听,委顿道:“这么说还有一片树林?怎地如此远!”
南歌道:“少爷,要不我背你?”?赵盈连忙摆手:“不用,我体魄强健着呢!”
说罢便风一般跑到南歌前面去了。
南歌惊道:“少爷别乱跑,触到机关就不好玩了。”
赵盈乖乖放慢步子,他可不想被机关打成筛子。南歌果然没骗他,片刻后道路变得宽阔,再走几步,目之所及是雾蒙蒙的广阔森林。
南歌拇指食指同时放进嘴里,吹了两声口哨。只见雾气弥漫的森林里冲出来两匹骏马停在他们面前,呼出满鼻子的浊气。
南歌从怀中掏出一青瓷小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一颗自己吃了,一颗给饶有兴趣逗马的赵盈:“少爷,林中有瘴气,这药丸你吃了。”
赵盈看也未看,抓过来就扔到嘴里,在嗓子眼里转个个便咽到肚中。
雾林中迷雾重重,外来者稍不小心便会把性命交代在这儿。南歌领着赵盈走了一条谷中人专有的安全线路,可以避过所有的大型机关。
两人前进了大约五百米,南歌渐渐发觉不对,他们似乎一直在转圈。
南歌叫来随身守卫,道:“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赵盈问:“怎么了?这里空气不好,我们赶紧走吧,我好久没见母亲,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南歌道:“不着急走,这里容易迷路,我也没把握。三年没回来了,不知有些东西变了没?”
忽然破空一支箭直射到赵盈面门,林中一道人影倏然闪出,徒手握住箭支,落在两人马前,压着嗓音道:“瓮中捉鳖,这断阳谷如今也要完喽!”
赵盈看呆了:“好身手!”
男人一抱拳:“承蒙小王爷夸奖!”
男人中气十足,声如洪钟,清亮异常。在迷雾中看不清人的模样,只模模糊糊一道高大强壮的黑影如松般立在马前。
南歌戒备道:“你是谁?”
男人道:“陈一杀是也。”
南歌道:“难怪,除了你,也没有人能进雾林如入无人之境。”
陈一杀眉毛一竖,嘴巴一咧:“过奖过奖。”
林中又是一声利箭破空声,南歌立刻调转马头,喊道:“少爷,跟我来!”
陈一杀用剑鞘拨掉射过来的箭,脚尖一点便跃上赵盈的马,从赵盈手中夺过缰绳,“驾”地一声,骏马便如箭一般窜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超过了南歌。
赵盈的后背紧贴着陈一杀的胸膛,屁股挨着他粗壮的大腿根,除了赵宣,他还没同别的男人如此亲近过,别扭开口道:“你,你往后点,挤着我了。”
陈一杀把下巴搁在赵盈头顶,眼睛瞅着四周的动静,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况且你们俩正生死攸关,还想着为皇上守贞洁呢。”
陈一杀的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只有赵盈一个人能听见,他骇的面红耳赤,惊怒道:“你如何知道?你……”
陈一杀道:“你你你什么,我知道的可多呢,你和皇上办事时我就在外面,你说有谁能有我知道的清楚明了?”
赵盈羞极怒极:“你,你偷听?!你到底是谁?”
陈一杀无奈:“没偷听,我耳朵好,不行?至于我是谁?这么说吧,皇上多年前救过我一命,他非要我报恩,我没法只能答应他保护你十年。真不是偷听,你俩那点事整个殿里的小宫女小太监都知道,他们才听的一清二楚呢。”
赵盈又惊又气,往后推陈一杀的身体:“你下去,多少日没沐浴了你,难闻!”
陈一杀实在不知这小王爷怎么开始指责他没沐浴的问题,一只手按住赵盈的肩膀:“别乱动,掉下去了可不怪我。”
不让他乱动,他偏要乱动!这人实在可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还口口声声说是皇兄派来保护他的,他才不信!皇兄怎么可能弄个如此轻薄之人在他周围?想也不要想!
赵盈在马上不老实的闹腾惊了马,马蹄踏上一块不规则的石头,身子一歪,马背上两人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陈一杀眼疾手快地搂住赵盈滚啊滚,“刷”地掉进前方的石洞里。
“少爷!”
南歌惊慌跳下马,跑到两人不见处查看,密集的绿草和石头下竟然有一个天然的石洞。他召来护卫,下了几条命令,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洞底昏暗无比,坠下的过程中,赵盈大脑一片空白。如果就这样摔死了怎么办,他还没见到母亲,还没骑在赵宣头上痛打他整整一天以泄心头之恨。
好在身下有个东西垫着,赵盈当然知道是谁,他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到平地上,摸索着站起来,竟没有一处扭伤。
赵盈别扭道:“你能起来吗?”
陈一杀“嗖”地一下蹦起来:“本大爷还坠过崖呢,这点小儿科的掉落不在话下,被美人压一压也压不坏。”
赵盈大呼:“你这人嘴怎么这么贱呢?”
陈一杀咧着嘴道:“贱客不贱枉为贱客啊。”
赵盈不欲与他斗嘴,道:“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就姑且相信你是我皇兄派来的“奸细”,回去我一定好好“赞赏赞赏”你的各种英勇行为,好让皇兄给你一份大大的嘉奖。”
陈一杀抱拳:“那就多谢您嘞!”
话音刚落,南歌便从上面跳下来,他身上带有火折子,吹一下洞底便亮起温黄的火光。洞是个不规则的洞,草木掩映间有个狭窄的通道,赵盈好奇心大涨,不顾南歌的劝阻,率先拨开绿黄绿黄的硬草根钻到里面去。
走了一段时间比谷口入口还要窄的石道,蓦然到了一处宽阔的石室,赵盈觉得心里所有的郁卒都消失殆尽了。
他就着火光看了圈宽阔的石室,中间石床上摞着半人高的书册,旁边石桌上一盏烛灯,他顿时欢呼道:“那有蜡烛!”
南歌过去点燃,烛灯许久未用,积了一层厚灰,用刀刮去一小截儿蜡,才顺利点燃。
石室内顿时一片明亮,陈一杀道:“这蜡烛是上品啊。”
不仅蜡烛是上品,烛台亦是。精致的青铜烛台上刻着骑鹤的老人,在细小的烛台上弄上这些东西要的可不只是耐心和细心,还有传世的工艺。青铜器物不能雕刻,只能浇铸。当今世上仍存留着青铜浇铸手艺,只不过是粗粗制造,制作出来的器物大多是盆碗一类的简单日常用品。皇宫中的匠人也没有如此手艺。
这盏青铜烛台恐怕是前朝旧物,而且是宫里面的。
宫外的一般平民用不起这么精致的东西,就连身居高位的大臣恐怕都极少能见到,除非皇帝一时高兴赏赐下去。
赵盈正连连感叹,陈一杀颇为煞风景地来了句:“什么鬼东西?老头骑鹤?怎么没压死它?”
赵盈拿眼瞥他:“你懂什么老粗!这是意象啊意象!”
南歌在一旁笑:“少爷真可爱。”
陈一杀不可置信道:“这还叫可爱?城东头老头养的鸡都比他可爱!”
赵盈推了他一下:“住嘴!不读书者在我这里没有权利说话!”
陈一杀啧啧道:“越来越不可爱了。”
赵盈打定主意不鸟他,拿起一本书,拂去上面尘灰,翻开来是一本治学之说,看书人时有批注,皆字字珠玑。
再翻几页,页边朱笔写着:认真读下来越发无味,一月而已,便想你想得入骨,你给我下的毒怕是已深入骨髓,解了还作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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