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淡淡地道:“难怪能在这里喝到阿云藏的新酒,原来你与阿云竟是朋友。”
温庭馥轻笑一声道:“我猜出你们来,也不算真本事。萧二公子说我行六,却是难得。”
萧韫曦坦然道:“殷州温家是百年皇商,到你们这一代,只有温五温六是男子。温家重长幼辈分,父辈的大权是要传给温五的,因而……”说到此处,他笑着撇了一旁兢兢战战的元明清一眼道:“温六公子无需顾及传后之事。”
温庭馥一愣,笑露了一口白牙道:“萧二公子真是坐咫尺地,知千里外。”他顿了顿,走到窗前,朝下面街角看了一眼,道:“不知下面那个牵了孙儿的老人,是个什么人物?”他这一问,是在考验萧韫曦了。
萧韫曦头也不回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温庭馥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呆在原地瞪大了双眼。闻静思与雁迟知他甚多,乍一听这样的狡辩,也不禁暗笑起来。元明清本来已憋住了笑,一见温庭馥那副哑口无言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温庭馥瞪了他一眼,无不感慨地道:“萧二公子,真是气势无匹。”两人一来一往,堪堪平手。
这一段闻香识人就此了结,几人吃了些茶点,又聊过建昌的民情,便各自告辞散去。萧韫曦与闻静思回到小院,刚坐下不久,还未说上两句话,温庭馥便亲自来请萧韫曦夜叙。闻静思知晓他心中惦念着做事一年,笑着送萧韫曦出门,取来披风交给随行护卫的雁迟,吩咐道:“多加小心。”
温庭馥看在眼里,半是玩笑半是哀叹地道:“闻大公子果然贤淑,明清对我若有你对萧二公子的一半用心,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闻静思不知如何答话,萧韫曦眉头一蹙,开口道:“多嘴。走罢。”
明月未至中天,戌时刚过一刻。
闻静思写完今日的游记,收齐册子与笔砚,洗净了双手。恰好木逢春来续香茶,见他已经写完,提议道:“今日我听说晚间有灯会,少爷要不要去游玩?”
闻静思点头笑道:“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
木逢春随即调派了暗卫跟随保护,自己紧跟其后出了院门。
建昌比不得其他几个州府繁华富足,民风也略略彪悍,但市集上的灯会,却又露出建昌另一种风貌来。红灯高悬,街铺林立,香烟弥漫,路过的男男女女有情的成双成对,也有姐妹结伴赏灯,更有几个粗壮的汉子坐在街边酒肆划拳吃酒。
闻静思随人潮在夜市中闲逛,偶尔会走近观看有趣的物件,无外乎是文人墨宝,坊间野志,金石雅具,甚至在一位摆卖孩童玩物的摊档前停留了许久,拿起那些已许久未碰的东西怔怔地出神。
木逢春看他这般神色,笑道:“少爷思念小公子了?”
闻静思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五彩蹴鞠道:“虽说家中有书信往来,毕竟代替不了亲自陪伴。看到这些,不免想念满月儿,插翅也想飞回家中。”
那摊主听他这样一说,讨巧地道:“孩子大了就不爱爹娘管束,离开了才知道爹娘的好处。公子不必担忧的。”
闻静思淡淡一笑,摇了摇手上的蹴鞠道:“要了。”木逢春摸出十文钱递给摊主,接过闻静思手中的蹴球。
夜市上灯谜是常有。有些谜题如名帖大的一张纸挨个悬挂在街边两侧,五色彩纸印照着灯火,分外好看。有些谜题却是与花鸟仕女一起绘在木制宫灯上,火光透过,清清楚楚,极其雅致。闻静思游兴甚浓,站在谜题下略略看了几张,摘下一条录着“只缘一一是相思”的纸笺,走到揭谜处交给题主,满带笑意地道: “豆!”
那题主点头称对,交给闻静思小小的一个羽毽,被木逢春半途接了过去。闻静思又看了片刻,取下一条“简书不见,情谊仍笃”,道:“亲!”得了一个竹叶做的蚱蜢。第三条“天涯若比邻”,道:“说长道短!”得了一个香囊。等闻静思拿了第四张过去的时候,那题主已经有些挂不住笑脸了,闻静思呵呵一笑,放下题便走。木逢春赶上去与他并排,笑道:“少爷继续猜下去,老奴的手都要拿不下啦。”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街尾,行人骤然少了许多,脂粉气越来越浓,隐隐约约参杂了女子的莺声燕语。闻静思抬眸望去,街尾立着数栋小楼,内里灯火通明,歌舞笙乐传至楼外,二楼露台站着数位彩衣女子,手持花篮,向楼下路过的男子抛洒花朵。两人竟是走到了勾栏艺坊。闻静思不好再继续走近,刚要转身,眼角忽然瞥见两条身影,脚似生了根,再也迈不动一步。木逢春见他面露震惊之色,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恰好看见萧韫曦与温庭馥走进勾栏院大门。心中大惊,正想着怎样安抚闻静思,却见他追了几步,又停步不前,面上平静无波,只一双眸子在灯火之下,泛出夏日艳阳照射湖水的波光潋滟来。
木逢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二公子此去……”
闻静思摆摆手阻下他的话头,怔怔站立了片刻,轻声道:“简书不见,情谊仍笃,况且我们日日相守呢。韫曦爱听琴,我信他,你也要信他。”
木逢春心中一跳,不再多言。闻静思转身就走,忽听楼上女子一阵尖叫笑闹,木逢春急急一声“小心”,他回头一看,漫天的牡丹花纷纷扬扬朝他兜头散落下来,将他笼罩在内。竟是被二楼的姑娘用整篮的花给泼了。木逢春双袖一扬,替他挡下许多,仍有不少花瓣落在头顶衣服上。闻静思被这一场花雨浇去些许烦闷,慢慢拂净全身,不理会姑娘高声的邀约,快步往回走去。
来时兴致勃勃,回时思绪万千。
闻静思一路上闭口不提,木逢春也不知如何劝起。两人聊了小皇子的近况,又谈到了往后的行程,回到小院时,见雁迟早已等候在门外。闻静思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阿迟,怎么了?”
雁迟道:“二公子要我回来和你说一声,他今晚回得迟,不必等他了。”
闻静思愣了片刻,轻叹口气,语带疲累道:“今日辛苦你了,早些歇息罢。”说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木逢春跟到门前,对雁迟偷偷使个眼色,才向房内的闻静思道:“我去备热水。”
闻静思应了一声,从箱笼里翻出一方紫檀木匣,揭开盒盖,取了小指大的一丸沉香,丢入桌案上燃着的熏炉内。笔直的一尺袅袅青烟,从镂空的万寿字内丝丝升起,忽然卷曲,纷乱四散,仿如水中的一头乌发,又仿如闻静思此时此刻的思绪。那香初闻有些苦涩之意,过了半刻,散出持久的醇厚甘甜的气息,又夹杂了微微的奶香。香韵丰富悠远,令人身心沉醉。这是萧韫曦用做熏衣的香品,闻静思无意之中取来用,熏得满屋都是萧韫曦的气息,让本已烦乱的心绪,更添一丝苦闷。
闻静思盯着青烟怔怔出神。木逢春这边已经令两个侍卫抬来浴桶,注满温水,关严门窗,围好屏风。等他回过神来,遣退了三人,束高头发,脱去衣物浸入水中。屋中香气弥漫,撩人心绪。闻静思记得当初萧韫曦捏着一颗香丸对他道:“这香味并非十分让朕喜欢,静思知道为何朕会选它日日熏衣么?”又笑着解释道: “这香的三种气味像朕的一生。初为争夺帝位之时,苦涩难言,身登大宝后与你相知相守,苦尽甘来,如今有了皇嗣,又如满月儿身上的奶香扑鼻。”
闻静思静静地感受那淡薄的奶香气味,一会儿想起往日与萧韫曦的种种,一会儿又思念满月儿的伶俐乖巧,在浴桶中坐了许久,直到水中透出股凉意,才匆匆洗净身体,出来着衣。又让木逢春撤去浴桶,洗漱完毕,解散了发髻靠在床头翻了几页前朝正史,觉得屋内闷热,便起身披衣推开扇窗。正好雁迟在窗前空地上习完一套剑法,缓缓收势,见闻静思看过来,走近笑道:“大人劳累一日,还不睡?”
闻静思合上书页道:“屋里闷气,有些睡不着。”见雁迟额头脖颈上汗水淋漓,屋外又是凉风习习,不由关心道:“未至盛夏,当心着凉。”
雁迟笑道:“我理会的。”目光触及闻静思眉间淡淡的郁色,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闻静思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屋外说话。过了一阵子,背上贴近来一具温热的身躯,腰间横过一条臂膀,闻静思陡然惊醒,伸手一抓,指尖触及熟悉的戒指,终于放下心来,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萧韫曦便发现了不对劲。闻静思一贯早起晨读,但通常他起床之后,闻静思会过来替他穿衣着袜,今日竟然叫来木逢春伺候。吃过早膳之后,闻静思遣走侍从,沉吟片刻试探道:“昨日我见温公子……”话说到一半,恍然醒悟,莫说两人或许听琴吃酒,谈论商政,就算萧韫曦真的临幸坊间好女,便是皇后也无权过问,况且是做臣子的呢。忽然觉得询问这事没半点意思,指甲重重地掐了掐掌心,低眉闭口不言了。
萧韫曦听他说了一半,还未意会过来,又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愣了一愣才道:“温庭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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