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手巧的六殿下搓着自己的脸:“那是绿衣姐姐绣的,我才学了多久……这个样子丑,你自己收着就得了,别成天拿出去给人显摆,免得人家笑话。”
苏晏:“什么?”
萧启琛:“笑话你眼光不好,挑的人连绣花都不会。”
他这话好像默认了什么关系,苏晏领悟了,后知后觉地局促起来。他在原地踱了几步,听见四下只有风声,萧启琛事不关己地望向远方,池塘另一端栽了荷花,在阳光的滋润下撑开鼓囊囊的花苞,仿佛再多一点璀璨就能立时盛开。
苏晏拉了把萧启琛的衣袖,在他还没回过神似的懵懂中,凑过去在他额角落下个轻柔的吻。他闭着眼,感觉到萧启琛的心跳又不安分地加快。
“哎你这人怎么老是喜欢突然袭击……”萧启琛道,自己一个劲地笑。
苏晏退回原位,严肃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没人跟着他们的时候,萧启琛虽非常想捏着他的手玩,但不怎么敢放肆,只好故作正人君子地拍了苏晏一把。反而是苏晏,原因不明地喜欢上了不时挠萧启琛一把的感觉,从前苏晏也时常逗他,只是现在身份转换,意味也随之暧昧。
萧启琛记得他是个伤患,没让苏晏多走,两人在池塘边一座凉亭坐了。他的随从很快捧上一个棋盘两罐云子,萧启琛对苏晏挑衅道:“来一局?”
“唔,不好。”苏晏皱眉道,“我从小就不爱玩这个,每次都输给你,现在好几年没碰,恐怕没多久只能认输……殿下,放过我吧。”
他比以前更爱喊“殿下”了,狎昵感浓重,闹得萧启琛面红耳赤,如同被拿住了死穴,拒绝的话自是说不出:“那,我让你几子。”
苏晏无法,只得任劳任怨地陪他玩,忽地想起某个人,落子时苏晏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常陪太子下棋……你们怎么下的?”
“他看不见么,不过他的棋盘是特质的,纵横刻有标记,我落子之后有随从报上位置。虽说时间长些,但别有趣味。”萧启琛说完,沉吟片刻落子,又道,“其实我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记得平哥哥的确是个盲人,其余时候我并未这么想过他。”
苏晏不语,知他定有下文,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妄图从他遥远的记忆中捞出一点技巧,好不输得那么难看。
“但即使那个时候,他胸中也有全局,我输多赢少。他的抱负一直比我大,可能自小就责任心太重吧。后来我们聊过,他很希望我能够去争取一番。如果平哥哥没有遇到那件事,现在储君之位定然稳当得很,哪里还轮得到萧启豫小人得志,成天兴风作浪……哎,阿晏你这一步太无解了,准你悔棋。”萧启琛说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苏晏顺着他的手拿了茶盏,并不在意萧启琛喝过,凑到唇边:“落子无悔,随意吧,本来就是陪你玩,你赢了能开心就行——方才说到赵王,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吗?”
他想问,“萧启豫难道真的能放过你吗?”
萧启琛眼色微沉,很不高兴这种时候还能提起萧启豫:“他为什么和我过不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碍着他哪里了?”
“阿琛,”苏晏拈着一枚黑子,目光却落在萧启琛的脸上,“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等了半晌,那人始终维持原样没有动,苏晏问:“到底怎么了?”
萧启琛平静道:“我若跟你说实话,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饶是苏晏自诩定力已经百毒不侵,听萧启琛说完前因后果,还是差点掀了桌:“此人心肠竟如此歹毒?!这算什么威胁?让他去说!捕风捉影的事,我看谁……”
萧启琛扶着额角:“阿晏,现在已经不是捕风捉影了。萧启豫对我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如今更是……你也知道父皇最忌讳结党营私,我与你关系亲密朝中人尽皆知,这一层关系并非空穴来风,届时我当如何自处?”
苏晏真没想过这些,他噎了半晌,小心翼翼道:“……所以要不是那天我那样说了,你还要瞒着我对不对?”
这盘棋下到一半无法继续,萧启琛把手中捏着的两三枚云子放回棋笥,微微叹了口气,几乎算作默认了:“因为我的私心让你难堪,我会自责。”
苏晏急迫道:“你就是不打算告诉我!”
他从苏晏话语中品出了一点惶恐不安,立时自己也跟着后怕:“我不是那意思,就算我们现在……给任何人听了都会嗤之以鼻,这是什么样的关系?说了出去,大部分人会觉得我乘虚而入。夫人早夭,你就同我不清不楚地搅和在了一起,阿晏,我……”
我心里有愧,你表现得越在乎,这愧疚便越沉重。
萧启琛后半截的话没说出来,苏晏却跟与他心有灵犀似的感觉到了。这是他们都必须迈过去的一个坎,但并非现在就要解决。
宁静中暗藏着不稳定的骤雨,最终苏晏妥协了。
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放任萧启琛与赵王沆瀣一气,他甚至宁愿萧启琛拼个玉碎的结局,也比看着他这样委曲求全的好——凭什么萧启豫自以为这是把柄?他们就那么不堪?
他不耐烦地在棋盘边缘有节奏地敲击:“既然如此,赵王那边该如何还如何,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再过问,也不逼你非要与我商量什么……但阿琛你听好了,我这么说只是不想看你左右为难。”
并非觉得你是对的,也不认为你就该沉默。而是见你心中愧疚,又放不下痴恋——
你已经为求两全难过了这么久,如果现在非要有个人多扛下一些压力与非议,这个人就应该是我。
萧启平的话还萦绕在耳际:“你既然给不了他江山,就别成为他的阻碍。”
而今他被萧启豫当做一个筹码,萧启琛缩手缩脚,就为了不伤害他。
那个无比在意萧启琛看法与自己是否一致的苏晏在这一刻突然地不去计较是非对错了,他在石桌底下握住萧启琛的手,稍微加重力度捏了把他的掌心,然后放开,朝他真诚地笑:“别因为这个委屈自己。”
他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暖的,萧启琛被苏晏短暂地一碰,捡回了全部的理智。他吸了吸鼻子,重新在棋盘上摆开一局:“我是这么想的……”
黑白二色胶着良久,萧启琛落下一子:“赢不了他,差太多了。萧启豫的把柄,我知道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却捏着我的致命弱点,没法互相扯平,只能铤而走险。”
苏晏听在耳里的只有半句话,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根,觉得温度有点高,含糊地应了萧启琛一句。
致命弱点……无需多言了。
萧启琛安然道:“我已经二十了,父皇曾说年轻总有一段时间特别难熬。过去二十年大部分时候浑浑噩噩,曾经也很迷茫自己生于世间的意义。我就像一个被父皇遗忘了的小宠物,开心的时候拿出来遛一遛,剩下的漫长光阴只能默默地上下求索。所幸现在找到了一生追求,以后哪一个我都不会放。”
微风恰如其分地卷起凉亭四方挂着挡阳光的帷幔,荷花颇有灵性,在离他们不远处随风摇曳生姿。
他们才互通心意,但每次独处,总会提起沉重的话题。
这仿佛是他们的宿命,台城四方的天空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苏晏尚且能跳出去喘一口气,萧启琛却命中注定了从出生开始步步为营,算计到如今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关口,情义二字最不值钱。
苏晏突然神游天外地想:“倘若我与他不是生在台城,或许早就同游山川也未可知。”
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萍叶上兰舟——何等逍遥啊。
“你收了我的荷包。”萧启琛道,目光澄澈没有半分虚情假意,“江山和你,我都要。阿晏,你帮不帮我?”
苏晏的思绪随他这句话尘埃落定,他回以坦荡的一个字:“好。”
第43章 麓云
被修缮一新的上林苑中新添了座偏殿,坐落于饮马池畔,萧启琛亲自题了匾额,起名叫作麓云馆,是个专用于休憩过夜的所在。但建成不久的缘故,萧启琛又是最近才要了园子来,故而还没在麓云馆过过夜。
就算坐在凉亭里,到底也晒了半天,苏晏见萧启琛自从回了麓云馆后就有点蔫儿,不由得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你就当我是经不起风吹日晒吧,从下午开始就不舒服。”萧启琛病怏怏的,握着他的手心一片潮热。
苏晏记起来了,萧启琛苦夏。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故而看不太出来,自从满了十七,自己在承岚殿住着无人管束,越发不像话。这得归罪于个人体质,苏晏知道,但还是第一次在萧启琛难受的时候就在他身边。
算一算他也有好几个夏天没陪萧启琛过了,这会儿不知怎么做,只好让萧启琛脸颊贴着自己手背,另只手在他后颈捏了捏。
他发了低热,周身温度要高一点,手脚无力,整个人软趴趴的,活像泥捏的,苏晏错觉搂一把萧启琛都能跟着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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