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剐肉剃骨之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舱房内弥漫开来。
离无障目不斜视,面具下方的唇角却微微颤了一颤。
一柱香功夫,那细微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姽鱼儿掩上衣袍,系紧腰带,手颤抖地将一小截血淋淋的连着皮肉的软骨塞进离无障手心:“将这个烧成灰,以温水喂服。”
“妾身用的这法子,也只能替教主续上至多一个月的命。要救他,唯有寄望于人骨念珠。可你须知,人骨念珠乃我曼荼罗门圣物,若落到门主手里,他便绝不会容它被他人拿去续命。”
离无障回过头,错愕地盯着女子惨白的脸:“你为何待他如此?”
“他与我血脉相连,乃是至亲。妾身活了三十余年,也活够了,他却还年轻。”姽鱼儿抚摸了一下上少年的脸,撑着榻,艰难地站起来。
这么片刻,她的容貌便衰败了许多,数十年岁月如一道秋风自她身上无情刮过,一瞬卷走了所有青春年华。她的肌肤皱纹横生,一头乌黑秀发亦染上银霜,已然从一位俏丽佳人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
“妾身变丑了罢。唉,竟让你这后辈看了去,妾身可是赫赫有名的西域十大美人之一呢。”姽鱼儿用丝帕遮住脸,兰花指翘着,好似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样羞涩,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窗边,似乎十分虚弱。
离无障如鲠在喉,想去扶她一把,女子却背对着他,极是优雅地用鱼尾簪子挽起了一头白发,挽成一个精致的飞天髻,回眸笑了一笑。
“等教主醒了,你莫要告诉他,妾身做了什么。他若问起,妾身去哪了,你便说,妾身去西夜祭拜他母妃了便是。”
“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取人骨念珠。若能取到,妾身日后送信告知下落。此番一去,怕是有去无回,就此别过。”
说罢,姽鱼儿一纵身跃出窗外,似只鸟儿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离无障彻夜未眠。
晨曦初露时,白昙才悠悠醒转。
他似是做了一个长久的梦,梦见了儿时,正值夏末,在那花繁叶茂的王宫禁苑里,母妃抱着他荡秋千,摇着轻罗小扇,扑着流萤,柔声唱着一首小曲哄他入睡,声音却是姽鱼儿的,凄凄切切,又婉转美妙。
这一夜,他听着这曲儿,睡得很是安稳,安稳得似个襁褓里的婴孩。
“昙哥哥,你可好些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眼皮,竟摸到一脸泪水,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怅然若失。为何,他在梦里哭了呢?
朝身旁望去,他便看见迷沙站在榻边,一个罗刹正在桌边倒水,离无障也在,不过靠着墙睡着了,头垂得很低,眼圈下积着一层青色。
“嘘,别把他吵醒了。”白昙坐起身来,摸了摸娆骨,感觉已经不疼了,便轻手轻脚地下了榻,迷沙走过来,为他更衣擦身。
漱过口,洗过脸,喝了一碗热羊奶,又啃了一根羊腿,白昙又精神抖擞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回想着昨夜的经历,心情很是复杂难言。
他推开门,走到甲板上吹了一会风,脑中混乱的杂绪才清楚了些。
照昨夜看来,天夙与司幽是一伙的,所有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是在演戏。那一夜天夙为他指点迷津,想来也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
如若不是昨夜他折回去正巧撞见那一幕,恐怕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什么恩人,什么喜欢,都是假的。
这般想着,白昙浑身的血液都寒冷下来,攥紧了拳头。
天夙……本座生平最恨别人骗本座,你给本座等着瞧。
“白教主一个人在这里琢磨什么?莫不是今日便打算上藏龙岛?”
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来。
白昙扭过脸去,见弥兰笙神采奕奕地走上前来,便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此时湖风吹起少年的一头未束起的鸦发,一身水龙逐月纹样的银白袍子衣袂飘飞,整个人冷艳凌厉,绝美勾魂,容色似比前几日所见时更盛几分,惹得弥兰笙险先失了神,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如此美人,却是个……大逆不道,为祸人间的妖孽。可惜。
白昙道:“武林大会虽还未开始,不过,我们早些上岛也无妨罢?”
“自然无妨,白教主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提前熟悉熟悉地形也好。”
白昙听着话里透着一丝轻蔑,不禁蹙了蹙眉,又转瞬盯着对方笑了:“那可要麻烦弥门主多多指教呀。”
弥兰笙被他瞧得面上发烧,脸红脖子粗地“嗯”了一声,想起那夜之事,更是一阵心神荡驰。
“嘶,弥门主脸怎么如此红呀?莫不是伤风感冒了?”白昙故意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呀,烫得很,要不要脱些衣服散散热?”
说罢,他便又去扯弥兰笙的腰带,身子凑得极近。
“你这妖孽!”弥兰笙顿时低吼了一声,怒发冲冠,像只暴怒的雄狮。
白昙瞟了一眼他腹下,无声一哂,旗开得胜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弥兰笙砸了一拳船桅,气得牙痒,又无可奈何,心里只怨:巫兄啊巫兄,枉你为一代宗师,弟子众多,怎么教出这么个妖孽来?倘你还在世,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这天底下,难道就没人能治治他么?
如此想着,一丝旖念似野兽般啃食着他的胸口来,他忍不住偷偷抽出袖间藏的半块丝帕,低头嗅了一下帕上少年身上特殊的体香,虎目灼灼——不如,索性替巫兄收了这小妖孽!
废了他的武功,以后当个禁娈养着,也算替巫兄报仇了。
“门主?”
听见身后一声低唤,弥兰笙忙将丝帕掖进袖里。
萨满老巫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到他近处:“门主,姽鱼儿逃了。”
“果然,这妖女信不得!”弥兰笙脸色一变,“她逃去了哪里?”
“昨夜,老朽见她往藏龙岛里去了,恐怕是去寻她的旧情人了。”
“绝非如此。”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离无障望着二人摇了摇头,“姽鱼儿并未背信弃义之人,她是自己去找伏鹿寻仇了。”
“什么?”白昙正巧走过来,听见这一句,心下一惊。
姨母为何如此冲动,竟孤身一人前去寻仇?
他们手里还有人质不是?伏鹿若敢对她不利,他便拿他亲子开刀。
“无障,你随我来!”白昙快步走下底舱,将舱门推了开来。
一股奇异的腥味扑面而来。
瘦小的少年静静躺在底舱的地上,脸上蒙着一块布,衣衫凌乱不堪,腰带散开着,纤细的脖子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
白昙奇怪地弯下腰,揭开了他脸上那块布。
少年倏然睁眼,漂亮的琥珀色眼底布满血丝,泪光盈盈,瞳仁似碎裂开了一般。
尖锐的痛楚几乎要爆出眼眶来。
白昙被他这种眼神骇了一跳,目光在那些红痕上徘徊了一瞬,便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蹲下身去,扯开了少年的衣袍下摆,果然一眼便发现他双腿之间一片狼籍,虽然似被清理过,却还是惨不忍睹,青青紫紫的一片,俱是被放肆蹂-躏过的痕迹。
白昙替他系好衣袍,心中怒不可遏,转瞬便想到了一个人。
这艘船上,只有这色中饿鬼会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来!
他将伏麟打横抱起,交给离无障:“叫人替他弄干净身子。”
说罢,他便走上甲板,厉声吼道:“索图,你给我出来!”
第39章
如此喊了几声, 却毫无回应。
白昙心里奇怪, 派人上下搜船, 须臾之后,便听有人在二层的船舱内大呼:“教主,不好了!”
几个人闻声而去, 沿着楼梯一上二层,推开舱门,一股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再定睛一看, 地上正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身形魁梧, 头戴毡帽,不是索图是谁?他已被开膛剖腹, 五脏六腑全不翼而飞,身躯近乎断成两截, 死状像是被什么野兽活生生撕开啃噬过,极其凄惨。
“是那蛊人,那蛊人来过!”弥兰笙惊道。
白昙心里一悚, 昨夜他便睡在底下, 却毫无察觉。这船上又有好几个高手,索图身为坛主,亦身手不凡,那蛊人却如入无人之境,将他残杀, 吞食了部分尸体,竟一点也未惊动其他人,实在有些玄乎可怖。
“果然传说不假,那蛊人如鬼似魅,来无影去无踪,令人防不胜防。他既是为伏麟而来,一定还潜藏在这附近,伏鹿想必也来了。”
白昙道:“想来姽鱼儿昨夜不见,也不是巧合,她许是看见了伏鹿才追出去。来了正好,那日我见了,人骨念珠就在伏鹿脖子上。”
“白教主倒突然对人骨念珠挺上心的嘛。”弥兰笙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是搞不懂,小妖孽既然对他师尊当年的事那么好奇,为何要弑师呢?
“在下丑话说在前头,人骨念珠乃我门圣物,不容他人染指,即便白教主助在下从伏鹿手上将圣物夺了回来,圣物也只可经长老之手借你一用,切莫存有贪欲,否则就算当了武林霸主,也为天下人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