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弥兰笙脸色不禁微变:“莫要让他醒来,他若醒来,定会将那个蛊人引来。蛊人擅水,我们上藏龙岛之前遇见他,极是不利。”
白昙冷冷一笑:“无事,本座已封了他的死穴,即使醒来,也如活死人一具,什么事也干不成。来人,把他关起来,严加看守。”
说罢,他便径直朝船舱走去,走到将他之前睡的那间舱房前,将门缓缓推开。
药人浸泡在浴桶之中,闭着双眼,听见动静,便睁眼朝他看来。
第34章
药人还是那副茫然懵懂的表情:“主人?”
白昙“砰”地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看向自己的几名属下, 低声问:“这药人, 一直在船舱里没出去过?”
离无障见他如此问,心里有些奇怪,如实回答:“属下昨晚追着教主去了楼兰, 刚刚回到船上,不大清楚。”
姬毒道:“属下一直在船上等消息,没见药人出来过。教主为何如此问?”
如此说着, 他却心想, 没人知晓,他方才为帮师尊“暗度陈仓”, 废了多大功夫才引开其余几人,累得有够呛, 千万别让小妖孽起疑了才好。回想起巫阎浮那般满面春风的样子,姬毒的目光不由在白昙身上多徘徊了一会。”没出来过?”白昙蹙了蹙眉, 方才那股药血味,莫非真是幻觉?
难道是他太渴了?他咽了口唾沫,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的确, 有好几天没饮药血了。正欲走进门内, 姽鱼儿却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教主…”
白昙一见她这幅欲言又止的神态,心里便“咯噔”一跳,又怕又忧,忙随她走到了一边:“姨母, 何事?莫非是我的娆骨又……”
姽鱼儿点了点头:“教主可否给妾身瞧一瞧你的娆骨?”
白昙犹豫了半晌,走进一间舱房,待姽鱼儿将门掩上,便将喜服褪到了腰间。一朵绮丽妖异的昙花刺青跃入姽鱼儿眼帘,她愣了一愣,取了一块丝帕将刺青上的血迹擦去,见少年的娆骨娇艳欲滴,大着胆子捏了一捏。
“你……”白昙扭过头,姽鱼儿收回手,表情一瞬变得极为难看。
她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眼圈已微微泛红。
“怎么了?”白昙披上衣袍,紧张地问道。
姽鱼儿闭上眼,攥紧手中丝帕,心如刀割。她这个可怜的外甥……
竟也是此般的宿命。
“姨母?”见姽鱼儿背着身子沉默不语,白昙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
“教主……你可曾为情所伤?可曾是有人负了你?”
白昙嘴角微微一抖:“自然……不曾。怎么了?”
“那为何……你的娆骨上竟已病变?”姽鱼儿声音轻颤,一字一句缓缓道,“妾身本来奇怪教主娆骨未开,身上魅气竟如此之重,原来如此。人人皆道,我娆人如狐,性淫好色,多出戏子婊子,却不知狐狸最是深情,娆人亦如此,若是对一人动心,也便会一生钟情于那人。可若被那人所负,娆骨便会病变。常人是看不出来,妾身同为娆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钟情……”白昙面无表情,目光亦毫无波澜,“娆骨病变…会如何?”
姽鱼儿转过身来,攥住他一只手,她手指冰凉,却攥得极紧。
白昙被她弄得有些痛,却未挣扎,任她将手翻了过来,一根手指沿着他命线往下,在齐拇指的位置便堪堪停住——那以下的纹路,竟是……没了。
姽鱼儿睫毛一抖,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少年手心。
白昙心里一暖,如今世上会真心为他落泪之人,想也只有他这唯一的血亲了罢。他局促地伸出手,像个孝顺的孩童般,帮眼前这有几分肖似他生母的女子抹了抹眼角:“姨母莫哭。姨母不妨直言,我还有几年好活?”
姽鱼儿静静落了一回泪,沉默半晌,才开口:“外甥,姨母求你一件事。”
“你说。”
“寻个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莫要在这江湖里杀来杀去的了。”
“如此……想来是没多少日子了?”白昙点了点头,好像说得不是自己,自问自答了一句,便笑了,“那我更要抓紧时日,把想得的都得了,把想做都做了,省得含憾而死。我白昙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那又如何?”
姽鱼儿凝视着烛光中少年容颜,便觉他真如一朵昙花,只绽放一刹,却是惊艳绝伦,不似能长留世间之物,只要一阵寒风吹来,他便会凋零了。
只是他不想凋零的无声无息,而要如燎原之火,烧遍这片天地。
她擦了擦泪水,也跟着笑了:“想不到你与姨母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当年,姨母也是为挣一口气,才撑到了现在,如今这条命也耗得差不多了。不过,定要在死前了结一桩心愿才行。”
白昙把手蜷缩进袖子里,心软乎乎的,只觉得姽鱼儿无比亲近,柔声问:“姨母的心愿,可是跟那个伏鹿有干系?”
“自然。妾身为了他监守自盗,令曼荼罗门蒙羞,自要助少门主取回来。妾身十二岁拜入曼荼罗门,老门主生前待妾身如父如师,又将守护圣物的祭司重任交予妾身,妾身却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贼子犯下如此大错……”提及往事,姽鱼儿一时悔恨之际,咳嗽了几声,轻喘道,“既是……为了少门主,亦是为了妾身自己……楼兰之耻,毕生难忘。”
白昙凝神看着她:“姨母在楼兰遭遇过何事?若姨母不愿说,也无妨。”
姽鱼儿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楼兰妖姬’这名号的由来?”
白昙摇摇头。
“便是因为妾身在楼兰王寿宴上杀了他与三位王子,六位臣子,屠了王宫侍卫三百余人,逃出楼兰。妾身杀他们,是为血洗……妾身被囚禁在楼兰宫中,日日遭受楼兰王凌辱之耻。”姽鱼儿说着,泪光盈盈的眼里透出隐约凶光来,“那楼兰王自小身患不举之症,伏鹿便将妾身献给他治病,楼兰王病治好了,他便平步青云成了国相,还娶了楼兰公主为妻……”
听到这里,白昙再也不忍听不下去:“姨母跟伏鹿认识如此久,他又是月隐宫二堂主,你可对月隐宫那大堂主天夙有什么了解?”
“天夙?”姽鱼儿喃喃地念了一遍这名字,仔细回忆了一番,“妾身只去过月隐宫一次,未见过他本人,却听过此人名号……几年前,也听那贼人提起过,若不是天夙,月隐宫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白昙一愣:“此话怎讲?”
“他说的,妾身也不知真假……”
“但说无妨。”
“若依他所言,天夙与你师尊巫阎浮渊源颇深。他年少时,拜入月隐宫之前,其实曾是巫阎浮的弟子。后来,不知怎么,他结交上了那月隐宫二堂主‘勾魂鬼使’,救了他一命,又与他结拜了兄弟,想来,如此做法是触怒了巫阎浮,巫阎浮便将他逐出师门,打得重伤失忆,‘勾魂鬼使’将他带回月隐宫修养一阵才捡回一条命,自那以后,便在月隐宫安扎了下来。”
“原来他竟有这段过往,这般狠绝做法,也确是老魔头的作风。难怪他当年会对我施以援手……”白昙眯起眼皮暗忖着,心下一动。
如此说来,那天夙会他本教的功夫也不奇怪了。那药人当真是他么?
“但妾身记得当日伏鹿说,天夙其实并未失忆,逐出师门的惨痛过往也不过是一场戏。”姽鱼儿顿了一顿,“这从头到尾,都是巫阎浮布下的局。”
“什么?”白昙一时未反应过来。
“他说,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是他的细作,唯他是从。”
第35章
“他说, 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 是他的细作, 唯他是从。”
“什么?”白昙站了起来,“细作?”
如若他听命于巫阎浮,为何会来救他?
如若他真是巫阎浮的细作, 后来又怎会为了他与巫阎浮交手?
还甚至为了护他被巫阎浮重创,又做成了药人……
这一切也太不说通了。
白昙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对天夙之死又有多少了解?”
姽鱼儿却摇摇头:“他如何死的,妾身知之不详, 不过, 却听伏鹿说过,天夙其人野心太过, 身为一个被人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却妄想趁火打劫, 爬上宫主之位,如此两面三刀, 吃里扒外之人,死不足惜。”
“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白昙琢磨这四字, 生出一丝疑念。这疑念似白蚁钻入那层层冻土之下, 啃噬起心底被他冰封且深信不疑的某些东西。
他忆起那人说要带他离开的许诺,那人将他牢牢搂在怀里的感觉,那人射出利箭时所发出的锐鸣,他倒下时溅到他身上的血,都那般真实。
为何, 伏鹿会说他两面三刀?到底有何内情?
难道……当年他救自己出去,不是真心实意,而其实另有所图么?
如此深想下去,白昙愈发疑惑。
他既是老魔头的细作,莫非当年他救他,是那老魔头下的命令?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就搅得他心绪不宁,背后冒出密密汗液。
不,不会的。是老魔头把他亲手推入地狱,怎么可能回头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