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执轻笑一声,背靠在座椅上:“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若是真想掩盖什么,杨先生看不出来也不足为奇。”
江一执既然能说出这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杨建国张了张嘴,眼珠子直转,似乎是在想从庄志这些年的举动中找出什么破绽来。
没过多久,庄家到了。
庄家的别墅很大,坐落在京城近郊,依山傍水。
将近五米高的大铁门早早的打开,一个发际线后移的厉害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人候在那里多时了,见到杨建国的车子开了过来,不耐烦的神色随即变成了恭恭敬敬的模样,中年男人小跑着走过去,替江一执拉开车门。
“江少,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江一执下了车,一挥手打断了庄志的话,四周微风拂动,空气清新爽洁,沁人心脾。
这京城里,到目前为止,除了江一执自己居住的地方之外,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好环境,这里是唯一一个。
他看了一眼庄志腰间的皮带,抬脚向铁门内走去。
庄志不明所以,他不由的看向旁边的杨建国,面带疑惑,他这是哪儿做的不对了。
杨建国干笑两声,一时半会的不想搭理他,有了江一执的话在前面,现在他看庄志都是下意识的带了有色眼镜的。
庄家别墅前大门前方稍远处有一座方形喷水池,风水上称为“明堂聚水”。
从别墅的方向看,隐约可看见屋后的山形,这山便是俗称的“靠山”,山形呈圆形弧度不大且落在正西方,这靠山就又叫做“金星山”。
山和别墅连在一起后,风水学上也有一个专门的名称,正是“金星临阁”。
庄志赶忙跑过去,给江一执拉开别墅的大门。
别墅占地面积不小,光是整个客厅就不下两百平,江一执打量着四周。
家居风水学上有五吉星,四凶星之说。
所谓的五吉星即是:东南九紫右弼星、正东八白左辅星、东北四绿文昌星、正北六百武曲星、中宫一白贪狼星。
四凶星却是:正南五黄廉贞星、西南七赤破军星、正西三碧禄存星、西北二黑病符星。
若能开吉星,避凶星,便能成就家居风水学上极负盛名的一个阵法:九宫飞星阵。
再看庄家别墅里的布置。
东南方摆的是一座棕红色子母吉祥开泰象形瓷器,主大吉大利。
正东方是一尊金蝉,主财运亨通,吉上加吉。
东北方乃是一座文昌塔,主学业有成,工作顺利。
……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不是什么贵重的古董名器,却都是实打实的风水法器,比之江家世代相传的罗盘和五帝钱可一点儿也不差。随便哪一件放到外面,自是价值连城,贵不可言。
有这些东西在,难怪面相普通的庄志能达到今天这般成就。
江一执却摇了摇头,只可惜啊,大概是肉包子打了狗。
看见江一执摇头,庄志心里一紧,他摸了摸头上的热汗,“江少,我家的风水是不是真有问题?”
“庄先生家的风水并没有什么问题。”江一执转而问道:“对了,庄先生家都是谁布置的?”
听到家里的风水没有问题,庄志心里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听到江一执后面的问题,他眉头微皱,面色不大好。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却开了口:“别墅里都是家母布置的,她比较朴素,不喜欢那些奢华的东西。”
年轻人也就是庄志的大儿子庄宁语气里带着一分无奈,他看了看四周“廉价”的摆件,显然是不认可母亲的眼光。
正说着,一个额头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
庄宁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只喊了一声:“妈。”
老妇人看起来和庄志看起来差了二十岁不止,谁能想到她比庄志还要小三岁呢!
她笑着说道:“原来是有客人到了,小桃,把我的珍藏的茶叶拿出来,我要亲自招待贵客。”
江一执微微颔首,“夫人客气了。”
老妇人摆了摆手,“应该的。”
江一执捧着茶,抿了一口,“汤色嫩绿明亮,入口甘甜,香味馥郁持久,好茶——”
老妇人也放下茶杯,“这茶原是深山悬崖峭壁上长了三百年的野茶树,后来被采药人挖了回来,只可惜采药人手生,没注意伤了它的根,原本是活不了的,只是我父亲见猎心喜,从采药人手里把它买了回来,花了大工夫才救活过来。到我手里又侍弄了几十年,如今也不过是困在了那一方泥盆里。”
顺着老妇人的目光,江一执看向阳台上一尺见方的地方,低矮的盆栽。
一旁的庄志听着老妇人这话,不由的想到了五十年前的情景。那时他被政府征召成了一名上山下乡的知青,老妇人也就是杜书蓉是他被下放到地方村子里的村民。
那一年庄志还没成年,刚到地方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一度卧床不起,他在村子里原本就无亲无故的,村子里的人都忙着上工挣工分,哪有时间照顾他。
当时的杜书蓉就在跟着工友来看他的时候,对他一见钟情。
杜书蓉的父亲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杜书蓉磨蹭了杜大夫一天,对方架不住女儿的哀求,终于答应了救庄志。
庄志在杜家整整躺了一个月,才终于好转。
因着这份恩情,庄志没有拒绝杜书蓉的示爱,两人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直到十年后,知青返乡前夕,杜大夫病逝,庄志把杜书蓉带回了城里。
这一晃就是三十多年,当年眉清目秀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幅垂垂老矣的模样。
庄志下意识的扭开脸,他有些不耐烦,打断了江一执和杜书蓉的闲聊,“江少,既然我家的风水没有问题,那我身边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意外?”
江一执摇了摇头。
杨建国以为江一执要开口要辛苦费。
却没想到他说了一句:“这问题,我不好插手,庄先生还是直接问夫人吧!”
杨建国和庄志下意识的看向杜书蓉。
庄志看着杜书蓉,目光灼灼:“什么意思?”
杜书蓉提起茶壶给江一执和自己续上茶水,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厌了。”
庄志心里一抖,重复着说道:“你什么意思?”
“当年我求父亲救你的时候,他不愿意,他说你生性凉薄,不是良人。我那时懵懂无知,只顾着憧憬美好的爱情,没把父亲的话听在耳里。十年后,我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回城,你家境不好,家里给不了你助力,为了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几乎吃尽了口头。我看在眼里,替你心疼,所以我用尽手段,默默地付出,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她抿了一口茶,“不到五年的功夫,你就搭上了改革开放的东风,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然后开办企业,又成了第一批上市的公司之一。我也就渐渐的老了,”她长叹一声:“我什么都知道。”
庄志绷着脸,突然不悲不喜。
“我知道二十五年前,你第一次彻夜不归是和谁在一起,也知道你在外面的两个野种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她面容平淡,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她怎么可能没有伤心过,失望过,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几年来是怎么忍下来的,她装着贤惠和大度催眠自己。并试图挽回庄志的心,更是为了儿子庄宁着想,却没想到对方就和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拉不回来了。现在回想起来,连她自己也无比唾弃自己。
到后来,她麻木了,不想争了。庄志给她的创伤尚且可以忍耐,庄宁却伤透了她的心,被亲生儿子嫌弃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当初怎么不把他直接掐死。
想到这里,杜书蓉念了一声佛号,静心,静心。
庄宁冷着脸,声音里带着一丝厉色:“妈,你说这些做什么,这里还有客人。”
杜书蓉抬头看向庄宁,面无表情,“这几年你帮着你爸隐瞒他的行踪,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会这么对待你的亲生母亲。我想想,大概是他立了遗嘱,承诺了会把公司留给你,所以你当然会站在他那一边。对吧,我知道你最想要的就是这些。”
庄宁一口气堵在胸口,被杜书蓉揭穿了心思让他有些恼怒,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有怎么了,你现在这幅样子,爸只不过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你又何必斤斤计较,你始终都是庄家夫人不是吗?”
杨建国瞪着眼看着庄宁,恨不得一巴掌糊上去。
这是亲生儿子吗?粪坑里捡的吧,要不然脑子能被屎堵了?
杜书蓉两眼冰冷:“罢了,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吧。”
她认了,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现在的遭遇全是她自食恶果。
她回头看向庄志,“我厌了,厌了这种装模作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日子。我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只是临走之前,总得送你一份大礼不是吗?”
她顿了顿:“我送你的皮带不错吧,我精心准备了两个月,花了不少的力气呢。对了,忘记告诉你,赤脚医生只是我父亲的副业,他的主业是风水先生,而我,多多少少学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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