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佯似绝倒装,翻眼道:“成年往事亏你记得清楚。”
背靠在长廊亭柱上,我悠闲自得敲起二郎腿,朗声而笑地开口:“如何敢忘,假使都不记得了,岂不枉顾多年交情。”
默然连吞数口玫瑰醉,烟摇头怅惘直叹,极是感慨曼声:“哎,过去没瞧出你如此看中得失,误识损友啊。”
“怪就怪自己眼瞎。”
烟一连点头数下,似是极赞同我说法,悠悠然开口:“既是眼神不好,想必告诉你冷宫那儿的状况,你都不会信。倒是省我些力气,免得吃力不讨好,帮了你还被损。”
此刻已是暖春的夜畔,清风似有若无的十分舒怡爽然,春雨时来,每下一回就愈发闷热了,春眠懒惰的不免让人昏沉。烟的话仿佛一声惊雷打下,打得我猛然一激灵,转瞬含笑谄媚的为他扇风纳凉。
我不时挤眉弄眼,笑意殷殷,“打探出些什么了没?”
手指抵推开我凑上的脑袋,烟嫌弃道:“翻脸比翻书都快,皮糙肉厚的都比得上城墙了。”
我低首整了整微有些凌乱的漆黑褂子,拍着袖上沾染的泥灰,“不愿说就罢了,不就是自己跑一趟的事儿,摆架子给谁看。”
烟怎不知我是故意激他,憋着静默远眺佯似在赏着琴瑟雅乐。轻扫过他一眼,我冷笑起身就欲离去,果不出三步他出声唤住我,“冷宫周围日夜巡逻的士卒皆是湮濑的手下,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换班,且批数众多,要逃过他们耳目并非易事。”
我道:“话麻烦说全,说一半瞒一些的,让人觉得小气。”
耳边忽传来轻微的窸窣声,烟眸光急动死盯着传声而来的矮树丛,直瞧见一只野鼠窜逃而出,风刮耳畔,沉静细听好似有猫叫声掺在风中。
仔细确认无人,烟方缓缓道:“你现下别以为混入冷宫轻松,我方才说的是大晚上的情形。守卫都是神族之人,防的就是瞬移偷入的人。白日里,在关押的翔钧的牢笼边上都有人把守,压根不给你蒙混的机会。”
我一脸无所谓的耸肩,仿佛烟所说的事完全与己无关。本要探查的消息既有眉目,我起身信步返回清思殿,只余幽冥般的冷言:“无计可施之时,管他在前的是神是魔,阻挡者——杀。”
回殿的路静寂安谧,对岸钟鼓奏乐渐渐无声,空气潮闷湿热令人大喘难安,突然春雷骤响,惊起安歇在岸边的鸥鹭。眼瞧大雨将倾倒而下,远瞧清思殿前堂光亮如白昼,远瞧不觉恬静反倒心神不宁起来,不禁加快步子赶回偏僻岑寂的清思殿。
前脚我刚跨过前堂门槛,身后只闻“哗啦”作响,雷雨似山巅倾倒的飞瀑,急流直下渐渐蒙了眼前的视线。
“宫中夜宴方散,二殿下脚程倒快的很。”殿中人甚是不少,寻思禅与影坐在翔书官对面,徐培祥在一角垂手诺诺站立,似是尊石雕。
寻思禅一见我归来,心事重重的容色顿是松快许多,小步前来拉扯我进屋,落座前不忘往堂中雕花活耳铜炉中撒了勺百和香,碾成细末状的香灰像是寒冬雪花,晶莹浅透轻然飘落。焚香祛湿,青烟漫漫绕梁不散,百花淡香盖了雨夜里湿霉之气。
偶尔有细风吹入,带着雨水中的凉意,沁人醒神。
第58章 游湖观势
翔书官眼中有着迫不及待的焦躁,几欲开口又觉失礼未言,手中茶盖不时敲击盖碗“呯呯”作响。
我饮上一口影特意煮的驱寒茶,“家宴归来,二殿下更显沉闷不乐,是有发生何事了吗?”
翔书官砰地一砸手中盖碗,破碎的瓷块四处飞溅,支离破碎的满地都是。他阴沉着脸,眼眸中杀戾乍起,道:“林世兆这狗奴才,当真是叛主了。”
原来家宴上,翔书官试探的提起冷宫之事,得到的回答说冷宫中人是宫里掖庭一小宫女,前些日子被分配到御前侍驾,竟胆大刺杀皇帝,所以才被关押在那儿。如斯谎言怎骗的了翔书官,思来想去他便猜出冷宫关押的究竟是何人。翔书官倒也沉得住气,佯装被控制着扮傻充愣,蒙混过迷魇的耳目。岂料林世兆阴毒,酒宴过半骤然提出该将冷宫中人杀之以绝后患。强忍怒意,翔书官直到清思殿才敢发作。
我冷笑暗赞林世兆的阴狠,果断决绝的行事作风。林世兆是个聪明人,明白叛主的后果,正因为了然,他是急着除去翔钧而后快。其实迷魇怎不懂他心思,可怜林世兆机关算尽,偏偏算不到迷魇杀不得翔钧,天定骄子,杀尽翔云百姓的伤己戾气都敌不上翔钧的一条性命。这也是我扶持轩弃弥上位,却始终没直接取轩煌性命谋朝篡位的原因。
垂眸一脚踩碎滚来的随便,我道:“二殿下松乏下紧绷的神经是无妨,可出了清思殿还得委屈你多忍耐些时日。林世兆今日这话既出,小命算是到头了,处置他是早晚的事。”
翔书官心烦气躁哪里听得进,起身来回踱步,道:“话是这么说,可我父皇他……”
我宽慰开口:“你就放一个心,我保证皇上他绝不会有任何差池的。”
怒气不顺,他胸口起伏颇大,良久压下中烧的火气,“有王爷一句话,我亦是能放心些。至于林世兆这奴才,迟早要他首级落地方能泄恨。”
影眺望湖对岸的冷宫,讥笑插嘴道:“二殿下急什么?只稍传些话到你父皇耳中,待他平安归位,殿下以为你父皇会放过叛徒吗?”
目光许久滞留在冷宫方向,翔书官嘴角划出抹冷酷的笑,心绪渐次平缓下来,“依父皇的脾气,定是生不能死不得,”
“那二殿下又愤慨些什么呢?等着看戏就是了。”
翔书官神色略有惭愧,端坐回尚有余温的太师椅,笑道:“我很是佩服王爷处事不惊的淡然。”
处事不惊么?淡漠不过是年岁活得久了,久经历年风霜,失去的太多,多到来不及伤怀已是麻木不仁罢了。无人注意下我微咋舌,念到往昔事,蹙眉只在瞬息之间,笑道:“事不关己自然是能平静相对,二殿下能在宴上波澜不惊才真真是本事。”
他静一静神,亦含笑开口:“王爷若是把我当自己人,就别再二殿下的叫唤了,听着怪是别扭。再者王爷身份金贵,更甚我这须有名分的皇子。”
闲事家常聊完,殿内烛火渐熄灭大半,翔书官不禁意瞥上眼刻漏,已到就寝时分。他瞧过坐在我身旁无声的两人,嘴角幻化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淡笑,“时候不早,打扰多时已显得我不识趣,再多做停留就是愚钝不解风情了。三位好生安歇,有事我们明日商议,我这就告辞了。”
徐培祥一箭步上前,尚未等翔书官起身他已到一侧躯身侍候。屋外雨声淅淅沥沥并未停歇,比之倾倒下的暴雨小了许多。徐培祥执起伞,扶着翔书官慢步离去。
送走主仆二人,我转身回到前堂只余寻思禅独在,影早不见踪迹。
我走到寻思禅身边,张望片晌,诧异道:“影不等我回来就独自去休息了?”
寻思禅垂眸含羞的点头,红烛光影映照在他脸上,赤绯晕色双颊,一肩随意耷拉的轻薄丝衣不知何时滑至半臂,水绿竹叶的丝衣更衬肤白如雪,若隐若现的锁骨甚是撩人迷魂。稍瞧一眼,我顿觉口干舌燥,不由喉头一动,稍离开目光。
他注意到我的变化,略撩起耷下的丝衣,“影说他有些累,就不等你先自己回屋歇息了。”
“你呢?”我瞧他氤氲明眸,笑说:“今日属你应付的事最多,怎不跟他一起,何须等我。”
寻思禅烟视媚行地低眉道:“我想随你一同回去,免得你孤影只行,多孤单。”
牵起他微曲纤指的手,我淡笑拉着他往殿后厢房缓步而行,他紧张的血脉凝滞,指尖触及微凉。回到早时打扫出的里屋,瞧不见影的身影,想必是成人之美寻了别处安睡。
我越发觉得身后人拉着吃力,回首捏一捏寻思禅下巴,轻笑道:“从前你倒不怕。”春雨未消,倾洒在殿顶飞檐,雨水顺青瓦滴落,偶有溅落在寻思禅身背。我手腕一收力,他冷不防轻呼跌进我怀里,替他拍去尚未洇入丝衣的雨珠,“春雨寒潮,仔细着凉生病。”
寻思禅脸埋在我怀里,隔着单薄的墨黑锦衣,我依旧能感受到他热如炽火的脸颊。他声音细如蚊吟,“我不是害怕,久未亲近,我只是紧张。”
我搂着他一步步后退,嘴中不由噗嗤一笑,稍稍拉开两人紧贴的距离,只见他衣带松散衣襟散乱。我直视他的目光已然升温,含笑道:“我知道。”
春深帐里,粗喘相交的喘息,黏腻贴肤的热汗,却让人不觉着生厌。寻思禅白皙肌肤缀出片片红潮,比之满园□□的繁花簇簇似锦更胜娇媚艳美,这是难得一夜的放纵在夜雨春宵里。
次日清早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雨终才渐渐消停。
我极轻巧的起身生怕惊扰身边的春闺梦里人,小心帮寻思禅盖上丝薄锦被,我随意伸手撩过件锦袍,粗略披上,在院落里醒神锻炼。
吱呀声惊破静寂的春早,影起的仍旧是那么早。他乍然瞧见我,眸中略有惊诧,“久别情迷,苏一如既往的那么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