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鸣哲的目光在我和琼儿的脸上流连着,又道:“哪个是你儿子?”
娘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含糊地道:“大的那个。”
“你、儿、子?”耿鸣哲重重地念着。
娘拧起柳眉;“不行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成过亲。”
见耿鸣哲看我,我忙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蓝。”
闻言,耿鸣哲嚯地站起来,阴沉着脸对娘道:“他就是蓝正德之子蓝玉烟?”“正是。”“断袖?”“嗯。”
耿鸣哲蓦地笑了。那笑颇有几分邪气,而且似曾相识。
咣当一声,他身边的一把沉木椅碎成了渣。
我呆了。他淡淡地扬起手,面带歉意地朝我道:“不好意思,手滑。”
好厉害,原来竟是会武功的。我若有所思地抱紧琼儿,心里佩服的同时,总觉得刚才的那一幕有点奇怪。
这时,琼儿在我怀里嗯啊了两声,小身子扭动着,一双大眼睛也朝我看来,似是饿了。见耿鸣哲看他,我便道:“这是犬子。”
耿鸣哲会意地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桂香,去熬些奶粥给小少爷。”说罢对琼儿微笑了一下,成功换来小孩高兴的挥手。他看起来彬彬有礼,相貌虽不十分英俊,却也温和端正。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气场让我觉得有点熟悉,仔细看看,好像轮廓也和我哪个故人有些相似。
哪个故人?我的心有些发凉。耿家这么富有,断不会有什么人出去当小倌吧……
“尚书大人先坐。耿家多年没遇得贵人,今次您来可真令这里蓬荜生辉,理应好好庆贺一番,我这就去吩咐厨娘,今晚应得多加些菜色。”他说罢便起身走了。我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里愈发疑惑。
那种似曾相识的气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转过头时,娘正用一种很严肃很正经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憋了半天只是道:“娘,我不喜欢这类的。”
身为断袖真麻烦,随便多看一个人两眼便会被误会是对人家有意,难道娘不知道我也是有节操的么?
“就算喜欢也不行。”娘悠然地吃着糕点,“耿家全家都歧视断袖,若你不是我君娉婷的儿子,指不定他刚才就拿把菜刀切掉你了。”
全家都歧视断袖?好像有些耳熟。
我打了个寒战,等到耿鸣哲回来时,看他的目光已没了方才的欣赏与熟悉,只余下些莫名的战栗。
一个伶俐的丫鬟从我怀中抱过琼儿喂粥。他咂吧着小嘴喝得香甜,我正出神地看着,突然听见娘刺耳地嚷了一句:“什么!”我侧过头一看,只见她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银票,正黑着脸看耿鸣哲。“就这么一点银子,你就不觉得有点对不住我这些日子的辛劳?”
“娉婷夫人此言差矣。”耿鸣哲脸不红气不喘,从袖中抽出一张印着墨迹和红指印的纸,指着上面一行毫不起眼的小字道,“原先我们做过约定,这货迟一天来,便要折一成报酬;你散漫了这么多时日,如今我给你留下这些,已是很大的恩惠了。”
娘接过去一看,咬牙切齿:“奸商!”
那耿鸣哲淡淡笑着:“谬赞。”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僵硬,我正寻思着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二哥!我前些日子订的布料……”
我一回头,正好和一双勾起的狐狸眼四目相对。
“……哟,尚书大人,好久不见。”
耿冰牙抖了抖清眉,抽出腰间的一把青花扇,风骚地扇了两下。
……
“看来尚书大人最近的日子实在过得很不如意呀。”
狭长的水榭之中,我和两年未见的探花郎面对面在湖心亭里坐着,谈天饮酒。耿冰牙一边感叹,一边夹了一块酥点去逗弄身边的美人。四个姬妾围坐在他的身边,各个妩媚地为他斟酒邀宠。琼儿此时正被耿府的丫鬟抱着,娘还在和耿鸣哲争论不休,我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有些微妙的寂寞。
“若不是我辞官回来后对二哥提过你这个熟人,他呀,方才早就把你剥皮拆骨了。”耿冰牙搂着身边姬妾的腰身,枕在她的肩头上,一边喝着她喂的酒,一边瞥着我道,“我大哥遇人不淑,实是被人骗得凄惨;我们耿家绝不善待断袖,这一点此后怕是不会再变。只是你蓝玉烟在我眼里还能称得上是好人,你来这耿府,也堪堪和娉婷夫人一样是个贵客。”
听到耿冰牙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我不禁瞪大了双眼。
小伙子这两年已经长大了些,只是玩世不恭的态度似乎还没有变。看着那四个妖娆的姬妾,我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哟,尚书大人是嫌我这几个姬妾不漂亮吗?”耿冰牙看着我的样子笑道。
我一愣,忙开口赞美:“哪里,几位夫人都很漂亮。”
几个姬妾便都吃吃笑起来,似在嘲笑我的呆板;然后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们的夫君,把对面的我当做了空气。
真羡慕这小子啊……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上给我斟酒。我端起来没有滋味地喝了一口,仰头时,头顶的金月还是半个弧形。算算日子,也快临近中秋了。
看着那弧形的月,我突然想起闵兰。许是之前那些杂乱的日子分了我的心神,使我无法静下心来冥想,所以我便没什么机会去想他;可如今我已经远离朝廷,一切的想念便都在此刻到达了一个顶峰。
我想起以前和闵兰在一起的日子。泡酒,一年四季从未断过;中秋时他也经常亲自动手做月饼,尤其拿手玫瑰馅儿的。久而久之,我吃月饼时总会分不清那香味究竟是月饼里的,还是他身上的。喝酒时,也总不知晓自己是醉得多,还是迷得多。
他的笑容就像月光一样。
“尚书大人在想什么哪?”耿冰牙忽然道。
我喃喃道:“闵兰……”
“哦,嫣王啊,前几日我还和他吃酒来着。”耿冰牙伏在石桌上叹一口气,似是无奈地道,“他这一来,江州喜欢我的姑娘霎时少了大半,真是教人发愁。”
我以为他是在和我顽笑,模糊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见我发呆,耿冰牙也没接着说下去,对身边的姬妾道:“春儿,你来给尚书大人跳段舞助助兴。”
我看着那个容貌艳丽的女子,眉心稍蹙道:“春儿?”
怎么起了个丫鬟般的名字。耿冰牙不以为意道:“是啊,春花秋月,春儿、花儿、秋儿、月儿。”说罢扬眉道:“怎么?不好听?”
我凝眉道:“似乎……略俗气了些。”
“花里胡哨的名儿太多,还是简单些叫着上口。”耿冰牙看着一旁旋转舞动的春儿,回头撑着下巴道,“不然尚书大人来给她们取个好名?”
我欣然应允。以前在花街柳巷时常刚挂牌的姑娘相公让我起名,我对此也有些造诣,知道起个怎样的好名才能生意兴隆、顺风顺水。起个旺夫的名,应该也不难。
“不如这样。”耿冰牙忽然打断我的思绪,站起来点着姬妾们的香肩道,“这个叫春生。”“这个,叫碧琅。”“这个叫墨玉。”“这个就叫……浅尘。”
……
我石化了。
“夫君真是说笑,哪能起这些倌儿似的名呢?”姬妾们笑着,破有些不以为然。
耿冰牙不言,只是意味不明地朝我笑着。
“你……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那些和你相好过的倌儿的名字?”他轻笑道,“自然是嫣王同我说的。”
胸口的血液在刹那间沸腾。我从石凳上一跃而起,焦急地摇着耿冰牙的双肩道:“你真的见到他了?他在哪儿?!”
耿冰牙皱着眉扒拉下我的手,揉着自己的肩膀道:“嫣王化名兰旻,一直都在我们江南游历着。这些日子他初到江州,来我府上做客,和我一同游玩时讲了不少你们的往事,倒让我对你改观不少;前几日他说自己不便一直留在这里叨扰,又嫌城中的客栈大多粗陋,便都是宿在花街的雅阁里。”
他掐指一算,不确定道:“算算日子,他似乎明日就要走了?”
……
我丢下耿冰牙,朝我们来时经过的那条花街一路冲去。
赶到醉香楼下时,天已临近黎明。我喘上几口气,抬眼望见一辆漆黑的马车。一个修长的人影在月色下迈了进去,只余下一角素色的衣袂。
我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回头,面容在月光下渐渐清晰起来。
他微微一愣,随即从马车上跃下,一双凤眼笑得嫣然。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88
……
天亮了。
托醉香楼的小厮给耿府捎去口信,我坐在这里最上等的雅阁中,默默地看着面前那一抹窈窕的身影。
他关了窗,合起帘,在一片昏暗中朝我走来,看着我的一双眸子透着温和的微光;然后他在我面前坐下,一言不发地与我对视着,似是慨然般叹了口气。
已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我心中默算着,眼睛有些隐隐地发酸。闵兰还是那副倾城的模样,只是头发不知何故剪得极短,仅是柔软地贴在耳鬓和颈边,看上去比以前年轻了许多,像个暖阳般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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