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殿下,你若不信,回去问你们伍相大人便可一清二楚。”
范蠡说道,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笑意,
“如此大的秘密,越王情愿告诉伍相大人也不愿告诉你。吴王殿下,其实越王根本就不相信你……”
“不要再说了……”
夫差打断了范蠡的话,发了狂般一把揪起范蠡前襟,眼睛红得可怕,恶狠狠地对他道,
“是你把他藏起来的……”
“百日离魂散,须经百日,才得断气,这期间,全身肌肤渐渐溃烂,直至面目全非,中毒者苦不堪言……以越王的骄傲,他会让我们看到他如此不堪的一面吗……”
夫差泄气一般狠狠地推了范蠡一把,转身,不再言语。
离魂百日散,百日,算算日子,现在已经超过一百日了。
一股极为恐惧的感觉兀地爬上夫差的心头。
不,他不相信,菼之怎么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
不,他一定躲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只是躲起来了。他还要报复自己,他所受的屈辱还没有洗刷,像他如此高傲之人,怎么可能丢下这一切就此离去……
菼之,你一定是躲起来了,就算将整个天下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马背上,夫差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却如玄铁一般坚不可摧,从眼角滚落的泪被迎面吹来的风刮得了无痕迹。
……
“王上,你终于来了……”
夜深,烛蕊吡啵,伍子胥一身朝服,独坐在几案之前,背对着持剑立于门口的黑衣男子,细细品茗。
他的房门大大敞开着,似乎早就料到夫差回来找他。
黑衣男子憔悴的脸上面无表情,发红的眼圈恶狠狠地盯着前方坐在案几上的男人,仿佛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害了他……”
他走了过去,抡起手中宝剑对准了伍子胥的脖颈,富有磁性的声音嘶哑至极,显然连续几天几夜的失眠已将他折磨得如同地狱里走出的幽灵。
“王上,老臣听不懂你的意思。老臣对吴国忠心耿耿,做了许多事,也害了许多人,却不知吴王指的是那一桩?”
伍子胥依然气定神闲,抿了一口茶道。
“你不要给我装傻,是你偷偷修改了越王纸条上的时辰,雅鱼手中的离魂百日散也是你给的……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纵。”
吴王说着,情绪有些激动,架在伍子胥脖子上的剑又深了三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伍子胥因为疼痛蹙紧的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来,温润如玉的声音淡淡道:
“老臣为吴国除去一大威胁,不求有功,但必无过,吴王为何反倒怪罪起老臣了?”
“伍子胥!”
只听得“哐当”一声,夫差手中宝剑重重摔落于地,
“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上朝了。等我收拾完齐国,再与你算清这笔账……”
“什么,王上要攻打齐国?”
伍子胥云一贯坦然自若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紧张之色,双手拉住夫差的衣摆道,
“万万不可啊,如今越国正值混乱之际,举兵攻越才为上上之策啊……”
“凡是对他不起之人,寡人誓要将其碎尸万段。”
夫差咬牙切齿地打断伍子胥的话,一甩手,捡起地上宝剑径直朝外走去,再也不顾身后伍子胥声嘶力竭的谏言。
夜深人静,伍子胥瘫坐在地上,早已泪眼模糊。
鬓角的几缕华发在夜风中悄然舞动,红烛早已燃尽,隐约听见几声鸡啼。
从夫差走后到现在,伍子胥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天尚未明,伍子胥整个人如幽灵一般晃晃悠悠地走出家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青云山上吴王阖闾的坟冢前。他泪眼朦胧地替阖闾拔出了碑前的杂草,身体靠在墓碑倾斜而坐。虽然墓碑又硬又凉,可是伍子胥恍惚间觉得自己正靠在吴王阖闾温柔的怀抱中。
三杯酒下肚,伍子胥压抑多时的情绪终于一股脑释放了出来。在这里,他再也不是朝堂上泰然自若的伍子胥,他像一个回到母亲怀抱的小孩,肆无忌惮地放声痛哭。似乎多年压抑在胸中的委屈和辛酸,都要统统在他爱人的墓碑前倾倒出来。
山脚下,马蹄得得,写着“吴”字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伍子胥知道,夫差没有听他的劝,毅然向吴国出兵了。
伍子胥抡起拳头,重重地往地下砸去,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绿草,伍子胥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原来伍相竟跟吴王想到一块去了……”
不知何时,伯噽竟出现在伍子胥跟前,脸上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今日吴王出兵齐国,特命我备来水酒祭典吴国先王,早知伍相有此等先见之明,我就不要多此一举再跑这一遭了。”
“伯噽,你很得意吧?”
伍子胥瘫坐于碑前,醉眼朦胧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与他斗了数十年的老对手,薄薄的唇角向上微扬,不知在笑伯噽,还是在笑他自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伯噽幽幽叹了一口气,命人将准备的祭祀之物在坟前摆开,自己却就着墓碑的另一边坐下。曾经自己视为大敌,清高自负不可一世的伍子胥沦落成此番下场,不知为何伯噽心中却没有凯旋的快意,有的只是无尽地失落。
“今日?当初?……哈哈哈……”
伍子胥说着,突然一阵仰天长笑,
“想当初,你我二人连同孙武将军跟着先王征战四方,征服天下,是何等的畅快。如今孙武将军辞官归隐,你又成了贪官佞臣,而我也被弃如敝履。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吴国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拼尽全力,助先王成就一世霸主,本就已经功德圆满,我又何苦趟今日这滩混水……”
“伍相此言差矣。吴王夫差雄图伟略心怀天下,比先王阖闾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番攻齐,亦是为了我吴国霸业着想。伍相又何苦厚此薄彼呢。”
“伯噽小人,你懂什么。”
听得伯噽之言,伍子胥不由怒目而视,
“吴王虽有攫取天下之智,可惜太过重情,意气用事,犯了帝王之大忌。再加之尔等愚臣相辅,吴国不日势必被越国所亡。”
伯噽见伍子胥毫不留情地数落自己,气得从地上一跃而起,背着伍子胥,咬牙切齿道,
“伍相清风皓月,见微知著,我等自是不敢高攀。只是伍相此等大智大勇之人竟无英雄用武之地,反观我等愚臣,倒是得以留在朝堂之上继续尽忠吴国。岂不可笑至极。”
“伯噽,你且休要得意。念在同僚数十年,我奉劝你一句,及早抽身,否则,不出几年,只怕你身首异处,九族皆亡。”
“伍子胥,你休要诅咒我……”
伯噽终于受不住,转身,面红耳赤狠狠瞪了伍子胥一眼。
“哈哈哈……我是否胡说,几年之后,自见分晓。”
伍子胥突然望着伯噽,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庄重道,
“念在同僚多年,有件事,想拜托于你。”
伯噽正被伍子胥气得心肝俱裂,转身,不想理会于他,
可是伍子胥却依然不依不饶道,
“你不是恨得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吗。待我死后,尸体任你处置,只是请你将我的双眼保留好,待越国破城之日,将其挂于城头,我要亲眼看着吴国灭亡的下场……”
伍子胥此番话对此时的伯噽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伯噽正欲转身痛斥伍子胥,却只听“噗”地一声响,转过身后,却见伍子胥一头撞在墓碑上,血流如注……
一阵抽搐之后,这位曾经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终于倒在血泊中,再也动弹不得,只是那双眼睛,依然睁开着,从伯噽的角度看,那双眼睛正很诡异地望着自己。
伯噽心中不由得一阵怵然,命令手下道,
“将他好生葬了……”
伯噽正想离开,犹豫了下,又转身对正在刨坑的手下道,
“将他的双目挖出,好生保存。”
……
第77章 黄池会盟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夏至。而此时,齐国上下正处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
经过半年的战争,吴国的铁骑几乎要将整个齐国踏平。吴国军队来势汹汹,而且有着不灭齐国誓不罢休之至,齐国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哀嚎遍野,叫苦连天。吴王夫差一反常性,犹如杀红了眼的恶魔,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冬风萧瑟,所向披靡,吴王夫差骑着枣红色的战马,立于原野之中,深如古井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前方厮杀的战场。
如果不是齐国的那个女人,菼之就不会死。那个女人下毒害死了菼之,那么就让整个齐国给他陪葬吧。
一想起越王,夫差的心就隐隐作痛。两年过去了,思念和伤痛与日俱增。除了杀戮,他那煎熬的内心根本无法得到平息。他想着如果某一天自己能死在战场上,那么也算求仁得仁,正好与那人黄泉相会。
“王上,齐公姜壬送来降表。”
伯噽小心翼翼地走至夫差的战马前,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将齐国的降表递至吴王夫差面前。齐公姜杵臼早已故去多年,因膝下无子,故而其族中后嗣姜壬继位。姜壬体弱多病,懦弱无能,齐国朝政早就被齐国王后及其胞弟牢牢把持。齐国积弱,自然不攻自破。送来降表,亦是意料中事。可是夫差想要的又岂是这区区一纸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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