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瑜听得冷汗涔涔而下,再次拜倒在朱玉洛的脚下道:“公主明鉴,小人……小人确是有此打算。”
“我不会怪你。”朱玉洛伸手把方瑜拉了起来,“说说吧,你又有什么计划?”
“小人万死。”方瑜颤声道,“小人这一计,乃是金蝉脱壳之计,即让公主诈死以离开公主府。小人带有一枚药丸,公主服下之后便会进入心跳脉息皆无的胎息状态,同时体温体味与其他一切生命体征都会消失,与死无异。这种状态会持续十天左右,靳翔查看过公主身体确认公主死后便会上报蓝玉。而蓝玉定然会让靳翔厚葬公主,这样等事情平息小人再把公主从地底下挖出来就算大功告成。”
朱玉洛不解道:“既然有如此妙计,一开始又何必费那么多口舌?”
方瑜再次跪倒道:“公主有所不知,此药原名鬼炼丹,本是元朝时明教用于折磨犯人的秘传之术,服药后初时全身痛痒难当状似癫狂,小人虽多加改进,药效仍极不稳定,即使是诈死苏醒之后,药性仍有可能再次发作。故此计风险极大,为公主贵体考虑前将军定然是宁可以身犯险,也断然不会同意。”
“我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朱玉洛一伸手,哂道:“药拿来!区区身体上的痛楚算得什么?若是因我这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而折了一员有为的大将,岂非得不偿失?”
方瑜略带迟疑地将一枚朱红色的丹药放到朱玉洛的手心里,谨慎地道:“一旦服下此药,公主的命运轨迹从此将再难改变,请公主最后三思。”
朱玉洛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你已身在巅峰,那么无论你朝那一个方向走,都是下坡路。我现在的情况却是刚好相反,既已身在深谷,那么哪个方向不是出谷之路呢?”她说着一仰头,便服下了那枚药丸。
方瑜深深一拜,然后盯着朱玉洛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小人深感公主大德,愿终此一生伴随公主左右,无论公主出现任何恙状,小人都可以及时对症下药,以减轻公主的痛苦。”
朱玉洛和方瑜对视着,忽然嫣然一笑,樱唇轻吐出四个字:“我相信你。”这始是朱玉洛今夜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从她的眼睛就能看出来。这也是方瑜见过朱玉洛最美的笑容,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过后,朱玉洛感到药性发作,四肢百骸犹如万蚁噬心,痛痒难当。她倒在床上,不住地翻滚蹬踢,同时冷汗直流,浸湿了她单薄的兜肚和被褥。
朱玉洛很想叫出声来缓解身上巨大的痛苦,又怕小叶子听到,便撕碎了衣服揉成布团咬在口中,然后紧咬着布团发出闷叫。
方瑜看着朱玉洛痛不欲生地模样也是心痛不已,他担心朱玉洛发狂伤到自己,便撕出更多的布条把朱玉洛整个人绑了起来,让她只能做有限的挣扎。
朱玉洛的痛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消逝,她感觉自己仿佛沉进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官能上的痛楚逐渐理她远去,而同时自己的神智也一点点如碎片般被剥落下来,只有那载有她灵魂的躯体,在这深渊中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身旁水流涌动的微弱声音。犹如一场极为深沉的梦境,梦中的人不愿醒来。
然后她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23章 名将蓝玉
当朱玉洛再次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首先映入眼帘。
她伸手挡了一下阳光,同时试着活动一下身子,感觉虽有些虚弱,却并没有什么不适。坐起身来,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破庙,躺在一张草席之上。庙里破败不堪,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窗也是烂了窗纸还掉了半扇的窗。阳光从缺损的瓦顶直射下来,照得空气中的浮沉如飞虫般纤毫毕现。
然而在朱玉洛看来,这间满是灰尘的破庙却远远胜过她那富丽堂皇的公主府,这里不但充满生活的气息,更充满自由的气息。
朱玉洛穿着身农家女子的麻色布裙,想站起来走走却发现附近没有鞋子。她并不在意,就那么披散着头发赤脚走出破庙的门。
破庙的门外是清新的空气和同样破败的小院,当然,还有蹲在小院里正烧火煮着一缸什么东西的方瑜。
朱玉洛赤脚走出来,方瑜背对着她并没有察觉。他显得有些紧张,不住地拨弄柴火的大小,以及搅动缸子里的东西。
是一缸野菜汤,朱玉洛闻了出来,忽然在方瑜背后说道:“要是煮好了就快给我盛一碗,我可饿坏了。”
方瑜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朱玉洛,露出欣喜的笑容:“公主殿下终于醒了。”他知道朱玉洛急于知道事情的发展,便简单解释道:“事情一切顺利,那天公主昏迷之后小人便找个借口离开,直接出了西安府,小叶子以为公主只是过度疲劳睡得沉,便也没在意。他们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发现事情不对,于是靳翔派人去潼关飞报蓝玉。蓝玉正和冷无求在潼关对峙,不愿惹是生非,当下命靳翔在西安府郊外找块地把公主埋了。四天之后公主入土,小人在旁观察了两天,然后找个月黑风高的机会把公主抱出来,空棺材再给埋回去,于是现在再没有人知道公主殿下的起死回生了。”
朱玉洛笑着一摆手道:“勿要再唤人家做什么公主殿下了,长安公主既已入土为安,从此这世上便只有朱玉洛,再没有公主了。”
“那好,朱玉洛小姐,请用膳。”方瑜笑着拿起一只木钵,装一碗野菜汤递到朱玉洛手上。
朱玉洛看来真是饿极,咕嘟咕嘟几口喝个精光,问道:“我府里的下人们怎么样了?”
方瑜道:“公主既死,靳翔再养着一群下人何用?早已遣散了。”
朱玉洛点点头道:“如此我便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为所欲为了。”
方瑜忍不住提醒她道:“那药性随时有可能复发,你可不要忘了。”
“不是还有你在吗?只要跟着你就好了。”朱玉洛眨巴着大眼睛道,“你承诺过的。”
“那好。”方瑜给朱玉洛再盛上一碗野菜汤,“等你一会儿吃饱了我们便上路,我想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朱玉洛一边囫囵吃着汤一边随口问道。
方瑜轻叹一声,缓缓解释道:“如今关中的战况不甚理想,右将军冷无求的新军被蓝玉挡在潼关之外动弹不得。蓝玉乃世之名将,仅是以少胜多的战例便不计其数,此次他在潼关以八万兵力对冷无求的四万,虽然我们的琅琊铁骑不日即会赶到潼关,但对付蓝玉这样的名将,又有关隘之险,仍是力有不足。”
朱玉洛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点头道:“所以我们需要另找援军?”
“不错。”方瑜道,“徐达大将军已经不在,皇上也已老了。所以当世唯一有资格能在战场上和蓝玉掰一掰手腕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朱玉洛想了想道:“你是说……四哥?”
“舍他其谁?”方瑜哈哈大笑,“决战沙场,当然还要看燕王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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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城外,应天新军冷无求大营。
风月明来到冷无求的大营已经十六天了,这些天他过得很不好。迷离的眼神,憔悴的面孔,甚至一向光滑的下颌也长出了稀疏的胡茬。
自那天风月明负气离开暖香阁后,他便再没睡过一宿好觉。首先是第二天一早,他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方瑜回来,反倒是等到了长安公主暴毙而亡的噩耗。他想知道方瑜的下落,再度潜入公主府,却没查到任何线索。
当时风月明的第一反应是,方瑜背着自己想强行营救公主,结果事情败露,两人双双遇难。本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原则,风月明在西安府又整整找了五天,而方瑜却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让他找到任何消息。
那时的风月明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强迫自己不接受那唯一的解释——方瑜的尸体已经被靳翔秘密处理掉了。但种种令他不安的胡思乱想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扰乱他的心境,于是他决定,先到冷无求的大营去,到战场上去,或许只有战场上冰冷的厮杀才能让他暂时忘却西安府的伤痛。
风月明转过身来,两个素服女子正垂手站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个是白静,另一个十四五岁的青涩少女则是白静的妹妹白沁。公主死后她们在这世上已无处可去,只得暂时跟随风月明,离开西安府这是非之地。风月明念及白静尚算聪慧机智,便留她在身边做个小参谋。白沁虽然懵懂不谙世事,总算乖巧勤快,便当个端茶送水的丫鬟。
风月明来了之后冷无求非常重视,特意分了一顶营帐与三人居住。风月明虽与二女同住一帐,却克己守礼,白天帐门永远大开,到晚上便拉起一道幕布将营帐一分为二,自己睡一边,白家姊妹睡另一边。
“荆州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风月明木然望着帐外的尘土与蓝天,问道。
白静道:“刚接到云河副将的传书,说已接到圣旨,大军立即起行北上,到潼关与冷无求部会合。”
风月明又问:“张冀北那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