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若海挺直了身子,遥望着滔滔江水,负手道:“顺江西进,取荆州,进襄阳。如今张冀北水师主力已然覆灭,彻底平叛只是举手之劳。”
方瑜忽然道:“刚才左将军在江面上与张冀北水师决战的时候,我也认为荆州之乱已到此为止,只是后又看到梁梦醒出现在此地,方知此事可能另有变数。”
蓝若海微微色变,道:“你是说,太平教的叛军?”
“正是。”方瑜正色道,“如今荆州城已是唾手可得无需忧心,只是这襄阳城,得之恐怕不易。”
风月明道:“武昌一战之后,张冀北在襄阳城只剩一万左右的战力,再加上姬烨阵亡,可用之将也只有左刀一人。按说襄阳城我们弹指可破,除非……”他沉吟着,分析道:“太平教教主李默最初起事于成都,随后梁梦醒响应于汉中,于是东西两川皆入叛军之手。而两川的叛军若想进取天下,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顺江东下取荆州,一条是过渭水进关中,还有一条……那就是从汉中走小路,经上庸到襄阳。”
“不错。”蓝若海点头道,“如今荆州已然被我们控制,关中是他太平教的盟友蓝玉,所以襄阳将是李默太平教叛军唯一的扩张方向,他决不会容许襄阳城轻易落到我们手上。”
“若我所料不错,此次梁梦醒就是带了他的汉中军来支援襄阳的。”方瑜点着手道。
风月明看着方瑜和蓝若海两人锁眉苦思的模样,忽然笑了,笑得方瑜和蓝若海愕然相向。
只听风月明笑着道:“何必想那么多?难道这普天之下,还有我们破不了的局吗?”
第18章 江滨漫步
“陪我走走好吗?”风月明向方瑜轻声道,“就当是散散心。”
“嗯。”方瑜点点头,走到风月明的身边。
蓝若海见状知机地告辞道:“如此我便先回去整顿军队,做好攻打荆州的准备。”
“左将军请自便。”
蓝若海走后,风月明和方瑜并肩漫步于汉水之滨,此时夕阳西下,伴随着江水拍击岸边的“唰啦”声,一丝清凉的微风吹散了六月的暑热。
“如此说来,这太平教的李默才是眼下纷乱局面的寇首祸根了?”风月明问道。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如今天下之乱,起于也速迭尔,始起于蓝玉,实起于太平教。至于张冀北,只是落井下石之辈罢了。”方瑜顿了顿,旋又侃侃道:“当年元顺帝治黄河水患引起民愤,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起义的义军因为人人头戴红巾,故又称红巾军。红巾军的组成十分复杂,除了大量的流民百姓,还有白莲教、弥勒教以及明教这三个教派组织,奉白莲教的‘明王’韩山童①为义军首领。后韩山童战死,其子‘小明王’韩林儿②又在被皇上派人接回应天的途中舟覆人亡,白莲教遂对此怀恨在心,认为是皇上故意害死了小明王以便自立为帝。”
“难道这太平教……”
“不错,如今叛乱与两川的太平教教主李默正是出身于白莲教。建国之后,皇上把红巾军里白莲教的分子派往西蜀,名为派遣,实为发配,是想要白莲教远离应天这政治中心。李默最初见事不可为,便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的到来。”
“那么他等待的到底是什么时机呢?”风月明问。
方瑜道:“李默在等皇上犯错,等一个民怨沸腾的时机揭竿而起。所以当徐达③病逝的时候他没有动,李文忠④病逝的时候他也没有动,一直等到最后李善长⑤连同其妻女弟侄七十余人因胡惟庸案被一并处死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风月明喟然道:“韩国公李善长曾被皇上封为开国第一功臣,更被赐予丹书铁券,没想到终还是被诛灭满门,着实令人齿冷。”
方瑜道:“这太平教的李默和李善长有什么关系我不得而知,但由于李善长一案实在影响太大,波及太广,弄至满朝官吏人人自危,李默终于等到了他最想要的时机。那时又恰逢皇上加重了川蜀的赋税,于是太平教横空出世,以李默这白莲教的余孽为教主,煽动农民起义,占领巴蜀之后又得梁梦醒支持,把东川汉中之地也划为他太平教的地盘。”
“梁梦醒和李默又有什么关系?”
方瑜道:“梁梦醒本是汉中的一大富商,暗地里还是五斗米教⑥的重要人物,和李默关系密切,也是李默最坚定的支持者,现在是李默四大护教法王之首。此人智勇双全,有了他的支持,李默的太平教可谓是如虎添翼。”
“但是这还不够。”
“不错,不够。”方瑜道,“就算控制了两川,但面对如此之大的天下,李默仍然势单力微,所以他必须找到几个盟友。”
“比如说张冀北。”
“张冀北是李默找到的第一个盟友,作为陈友谅旧将张定边⑦之子,张冀北出身明教,但由于明教最终也被皇上背弃,因此他也和白莲教一样想要向皇上报复。因着陈友谅残余势力的支持,他很快召集到一股力量,在荆州发动政变,夺取了荆州的控制权。”
“然后是也速迭尔。”
“也速迭尔我更相信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李默对人心看得很透,他和也速迭尔的交易我想除了金银财富,更应该有土地上的约定,比如北平府和辽东的广大区域,一向是也速迭尔觊觎已久的。”
“然而比起张冀北和也速迭尔,最厉害的当然还是蓝玉⑧。”
方瑜点头道:“正是。其实蓝玉谋反的动机我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楚,只知道他确实得到了李默的大力支持。他一个位极人臣的当朝最强武将,有什么理由竟到了起兵谋反的地步?”
风月明想了想道:“去年朝廷命蓝玉统领兰州、庄浪等七卫兵,追讨逃寇祁者孙,于是攻取西番罕东之地,当地首领哈昝等逃遁。时逢建昌指挥使月鲁帖木儿反叛,蓝玉又奉命率军征讨,尽降其众。蓝玉请求征当地百姓为兵,讨伐朵甘、百夷,皇上下诏不许,蓝玉遂不受诏令,在凉州屯兵自重。”
方瑜道:“蓝玉征西期间定然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促成了他最终谋反的事实。”
风月明道:“去年年底太子亦受命巡抚陕西,考虑到太子和蓝玉一向关系密切,两人在陕西理应碰过面,会不会这里面出了什么事?太子今年返京后不久便患病卧床不起,这难道真是一个巧合?”
方瑜缓缓道:“这些事迟些再想,我们只要知道事有蹊跷,到时候便有灵活应对的可能性。”
“最好是不用和蓝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硬干一场,此人的军事才能实在太过可怕,或许只有燕王才能在战场上和他掰一掰手腕。”风月明长舒了一口气,轻松了些,转移话题随口问道:“你那把火铳是哪里来的?洋玩意吗?”
“是你爹文昌伯赠与我的。”方瑜道,“咱们从应天临行前,文昌伯找到我,说怕我体弱在战场上吃亏,便将这把圣上御赐的洋火铳给我作防身之用。哈哈,确实好用不是吗?不愧是葡萄牙人进贡的贡品。”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风月明不禁莞尔,“菱儿私下里委托你帮她看未来的夫君,我爹则私下里把御赐之物都赠与给你,好像你才是亲哥哥亲儿子呀!”
方瑜挠着头道:“哪里哪里……可能是他们看我比较……呃……善良吧?”
风月明苦忍着笑道:“你这自私又吝啬的贪心鬼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善良?我听着都替你感到羞愧。”
方瑜刚要辩解,风月明忽然拍了一下他,指着前方即将没入黑暗的江滩说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果然,两人向前走了十几步,就看到一个浑身污泥的人影正趴在被水冲刷着的江滩上,似乎是一个遇难者。
风月明扳住那人的身子把他仰面翻了过来,只是由于实在太脏到处都是污泥,他们一时间竟连此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还有气。”风月明话不多说,扶着那人做起来,然后伸掌抵住那人背心,浑厚的真气悠悠输了过去。
这时候方瑜则用水替那人擦净了脸,暮色中看得清楚,是一个约近三十岁的少妇,面容还算端正,只是全身衣服破烂,想来是失足落水后被江水冲到这江滩上的。
风月明以真气施法直到月至中天,那遇难的少妇才告脱离危险悠悠醒转,她先是咳嗽出好几大口水,然后有气无力地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风月明手离开她的身子,无奈他刚收回手那少妇的身子便有向地上软倒的趋势,只得又扶住她的肩膀。
少妇凝神看了看方瑜,又转头看了眼风月明,幽幽叹道:“妾身谢过两位壮士相救,只可惜身无长物,虽心存感激,却无以为报。”
风月明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方瑜则问道:“不知姊姊如何称呼,又是哪里人士?待你好些我们送你回家。”
少妇看来方瑜一眼,有点不好意思道:“妾身名唤白静,乃西安府人士,离此地千里之遥,不敢有劳两位壮士相送。”
风月明和方瑜对视一眼,心中一动,问道:“听说西安府如今已被蓝玉叛军占领,你可是从那边逃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