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静冷冷道:“祈求平安什么的,定是假话。”
“不,不是的。”黑九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他们一眼,迟疑片刻,艰难开口道,“祀典上的牺牲,确实是为了整个寨子的平安。”
“怎么说?”青羽勉强撑了撑身子,“你先起来再说话。”
“这件事在黑寨中不是秘密,相反,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了。”黑九缓缓道,“这里是圣魔山,也是妖界与人界互通之地,有通道连接两界。这些通道并不只有一处,出现与消失的时间和位置也都不确定。所以,初来圣魔山的人通常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误入妖界,或是被从通道里突然出现的妖怪撕碎杀死。”
江雪静一面听一面思索,趁他停顿时,问:“你的意思,是说在这黑寨里也有一处这样的通道?”
“不错,就在祭坛!”黑九眼神里有几分慌惧,“黑寨这处的通道与别处的有所不同,每年都会在相对固定的时间出现,一年之中有两次。”
“所以这样的祭祀,每年都会有两次?”
“是的。”
青羽不解道:“可这跟用活人做祭品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是用这样方法阻止这个通道的开启?”
黑九叹道:“原本是没办法的,每一次的通道开启,就是一场人与妖的厮杀。每一回,黑寨里都会有很多死伤。直到有一回,寨子里的先辈们照之前那样,做好战斗的准备。谁知通道打开后,从里面出来的不是妖,而是一个人。那一次,一只妖都没出现。因为他们在来人界之前,就已经被这个人杀光了。”
江雪静若有所思:“从妖界出来的人类?”
“这个人是修道者,听闻了村寨里先辈们所言,便在那处通道口设下一个阵法,可以从人界这边阻止通道的开启。但是那个修者也说,这是治标不治本,因为无法在妖界那端通口处设下同样的阵法。就好比打补丁,不能只缝一边,总要两面都补才能牢固。故而,这个阵法无法发挥最大的效果,而且,若是要强行将其催化至最强,就必须以人的命魂做祭。”黑九的神色黯了下去,“这样一来,至少每回只用死一个人就好,总比伤亡无数要值得。”
江雪静道:“每一回的牺牲者,是怎么决定的?”
“寨子里所有人的名字都被做成签,放在一个盆钵里打乱了,由大祭司当众抽出。”
三天前,当黑九眼睁睁看着老祭司手中亮出写有黑眉名字的那支签,登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既然是如此,”青羽就不明白了,“这个地方危险重重,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搬走,另外选地方安营扎寨呢?”
“黑寨祖先世世代代都在此定居,这个地方对大多数黑寨人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而我们对它也有很深厚的感情。况且,圣魔山上危机四伏,不一定就能找到比这更安全更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黑九在话中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看来他也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被选中做祭品,也没想过要偷偷劫走人然后背弃村寨而去。
青羽拿眼斜斜瞟他:“那你为何要暗算我们?莫非是想拿我们去顶替你妹妹?”
黑九低头不敢看他们,只紧紧抓搓着自己的衣摆,欲言又止道:“寨子里有规矩,寨中之人皆是同胞,不能相替……但、但外人可以。”
青羽淡淡讥讽道:“呵,你们自己人的性命是命,外人的性命就不是命了,真是好规矩。”
那点龌龊心思被揭穿,黑九更觉无地自容,心里惶然凄楚,自愧不已,恼恨自己既没本事抓到人救黑眉,也没本事让自己狠下心坏到底。
对于这种事情,若是诚心拜托,江雪静向来是能帮则帮,毕竟以前也遇到过不少,但这一回他却不想发这善心。如果一开始好言好语相谈,他未必不会相帮。可没有人喜欢被威胁,况且对方还用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实在是令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不管怎样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只是过路人,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江雪静话语间充斥冷漠,横抱起青羽就要往外走。
谁知,黑九的屋外早已七七八八围满了人,黑压压一片,让他们是想走也走不出去。
“大祭司!”黑九满是敬畏地看向为首的一个老者,眼中又燃起希望的亮光,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江雪静眼光一扫众人,声音沉稳不带一丝颤抖:“这是要干什么?”
被叫作大祭司的老者看似老态龙钟,脸颊皱纹满布,声音却朗如洪钟:“两位客人,黑寨今日举行祭典,只进不出,所以,还请屈尊降贵,在此地小住一夜吧。”或许是受多了众人的尊敬追捧,习惯居于高位,老祭司言谈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和语气,说着请,却是从眼睛缝里看人,头向后微仰,拿鼻孔对着他们。
拥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年轻壮汉,手握棍棒长矛,还有的提了锃光瓦亮的砍刀。
青羽一袭红衣身在这一群人中间,显得尤为注目,宛如激战后硝烟散尽、死气沉沉的战场上,盛开出的一朵血色之花。
他皱眉看了一眼,有些茫然地对江雪静道:“这是要打架吗?”
江雪静嘴角冷冷一勾:“你说呢?”
青羽脸上没什么变化,只点点头:“那你先放我下去,不然会碍到你。”
“不必。”江雪静薄唇吐出两个字,并不见他动作,方才入鞘的灵犀剑霎时脱鞘而出,铿锵一声,直直插|进老祭司脚尖前的地面上。还没等对方做出反应,同时释放出的威慑剑气堪堪将老者的胡子削掉了一半。
不到万不得已,江雪静并不想杀人;然而若是对方一再相逼,那他也不介意手染鲜血。
“大祭司啊!”“哪里来的妖人!胆敢伤害祭司?”“身着不祥之色的妖人!”“不废话!跟他们拼了!”老祭司带来的一群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叽叽喳喳地嚷开了。黑九却是双目无神,吓得坐倒在地。
青羽疑惑道:“不祥之色?是在说我吗?不过这里好像确实没见有人穿艳色的衣裳……可这又不能怪我,谁知道这里不能穿红呢?”
江雪静斜眼看向那边的人,嘴里却对青羽说:“破寨子破规矩多,你管他们干什么?”
“安静!住口!”老祭司忽然高声喝止众人,手中漆黑长杖重重点地,发出十分沉闷的声响。
顿时,哄闹声戛然而止,四下无人再发声。
江雪静以为他要发难,暗自捏好了真诀。哪知对方起先是不可置信地盯着灵犀剑看了许久,口中喃喃自语,说的净是两人听不懂的话。随即,他抬头看向江雪静,颤声道:“这是你的剑?”
“不错。”
老祭司沉默半晌,又眯起眼仔细打量他,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一块,兀自摇摇头,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太像啊莫非是后人之类的话。
被人这么注视着,江雪静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面色稍缓,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不像?什么后人?”
老头犹豫半天,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雪静毫不犹豫:“凭什么告诉你?”
哪知老头下一句便道:“你可是姓江?”
江雪静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江洄江公子同你是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江雪静没法再装面瘫了。他按下心中诧异,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江洄?他为何来圣魔山?”
仿佛是回忆起什么,老者生了眼翳的浑浊双眼似是盖了一层白雾,视线拉长、拉远。“一百多年前,我还是个孩童。那时的黑寨饱受妖邪骚扰,每年的这一天,两界通道口打开,涌现出许多妖物,来到人界大肆抢劫杀戮。有一回,通道再次开启,可从里面出来的,却不是妖物,而是一个人。这个人,可以说,是拯救了我们整个黑寨。”
“那人就是江洄?”
老头缓缓点头,道:“我当时年龄小,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江公子的模样,我是记得不太清了。可是,”他的目光移到笔直立在地上,散发寒凉华光的灵犀剑,定定道:“这把剑,我认得!”
青羽偏过脸,向江雪静求证:“他说的是真的?”
“灵犀剑的前主人,确实是江洄,也是我的叔公。”江雪静轻轻扯着嘴角,“可他说的事情,是否为真,那得验证过才知道。”
“你有什么办法?”
江雪静将剑收归,目光一转,对老者道:“江洄留下的阵印在哪里?”
老祭司瞥了黑九一眼,后者颤颤悠悠捂住嘴。“在祭坛。”
“带我去看看。”
一众人赶到祭坛,天色将暗未暗,四周早已点起数十支火把,火光在风中歪七竖八地摇晃,显得周围幽影重重。
这个祭坛修建得颇为简单,没有多余雕饰,最醒目的便是绘满整个坛地的巨大朱红阵印,勾画地极为复杂繁密,从中隐隐透出一股灵力,一看便知绘下阵印之人能力非凡。走近了,连自身的真气也会受其影响,行走紊乱。
而在阵印最中央,静躺一名黑衣女子。她两手交叠搭在胸前,紧闭双目,呼吸平稳,神态祥和,仿佛正在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