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乎门派,不在乎家族,也不在乎修为。可能就是这一点,他与江雪铮不太一样。如果换做是他,功力没了就没了,至多会觉得肉痛可惜一阵子吧。
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对眼前这个红衣青年,竟好像有些上心了。
青羽当然猜不到身边人此时内心所想,但他也没空去猜了。只刚才一瞬,他倏然觉得不对劲,猛地站起来,望向院中阵法处。
江雪静也跟着他站起来,不明所以。过了片刻,他突然变了脸色。
阵中七口棺木本是无甚动静,但此刻若细听,会发现从棺木里传出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很快,这阵响动倏然间扩大,变成激烈的拍打,连带着整口棺材剧烈地抖动,封口处贴的黄纸朱砂符箓好似狂风中的残叶,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青羽紧张地问江雪静,他能感觉出不妙,却说不清所以然。
坐在阵中的霍笙两眼紧闭,嘴角两缕鲜红蜿蜒而下,神情十分痛苦。
江雪静握紧手中灵犀剑,沉声道:“有人破阵了,而且对方来历不凡,霍笙防不住。”
“那怎么办,你能帮他吗?”
“阵法我没办法的,这是他们霍家的禁术,我虽见过,却从没用过,贸然插手只怕反会害了霍笙。不过人我会尽力保下来的。”
阵法破不会要了霍笙的性命,就怕那名不速之客会趁人受伤时出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院中阴风骤起,一院子的鬼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拼死拼活都往墙角阴影里钻,扯着嗓子纷纷厉叫,听在人耳朵里万分刺耳,像有好几把尖锥在锉。混着棺材里愈发猛烈的碰撞,显得极其喧闹而诡异。
先前覆在雷夫人身上的白布早已被吹飞,青紫僵硬的身体抽搐了一阵,继而开始往外稀稀拉拉流出黑血。她忽然睁开了双目,眼白泛灰,瞳仁死气沉沉,没有生气。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一下一下,带有些节奏,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雷飒虽然不明原因,但见此情景,任谁都知道是大事不妙了。他急红了眼,发了疯似的要扑过去,被江雪静半路拦住,立刻暴怒起来发狠就打。后者面无表情将他一掌敲晕倒地,人事不省。
霍笙终于支持不住,哇地喷出好大一口血。他睁开眼,摇摇晃晃拿剑撑地站起来,即便身体十分虚弱,嘴上依旧不肯依饶,阵法破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
“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敢坏老子的事!他妈的给老子死出来!看我不剁碎了你!”
他刚哑着嗓子喊完这句,周围的响声忽然消失了。一院子的鬼魂不见了踪影,棺材板也不跳了。
青羽突然一个激灵,迅速抬手指向院子进口处。“在那!”
乌云遮蔽了天月。一片黑暗中,款款走出一个人影。
翠绿纱裙裹着婀娜身姿,头上是整块碧玉雕琢而成的荼蘼花,盛开在墨发盘成的发髻上。如云般的青丝下,是一张倾城绝美的容颜。
美人提一盏灯,一闪一闪,散发出黄绿幽光。双袖之中伸出的手被光芒映照,赫然是两只森森白骨架。
她开口轻道:“冥域拘魂使酆都袅袅,特来收魂。”
第10章 第 10 章
空气一片安静。
就在众人僵持时,江雪静突然道:“我以为冥域拘魂使,大概会长成一副牛头马面的吓人模样,倒是没想到竟有如此清丽佳人。”他这夸赞实属真心,没有半点浮夸。
可不知怎么,听他此言,青羽心里无故生出了一丝不悦,不由道:“拘魂使的原身都是一副骷髅骨架,化出真面目来吓死你!所以说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江雪静一愣,不明白怎么就惹了他不高兴了,只道:“红颜枯骨,骇人不至于,更多是惋惜吧。”
惋惜你个头!青羽哼了一声,不想说话。
被人一语点破,酆都袅袅也不恼,居然一本正经道:“凤神大人说的不错,我们拘魂使时常出来人间行走,总归是要注意些形象,不然教拥有阴阳瞳之人瞧见,吓出个毛病来,影响也不好。冥域之中有规定,要做拘魂使,长相首先要过得去的。”
……原来拘魂使还是个看脸的工作啊。
她抬起一只骷髅手骨,碰触了一下自己的脸侧,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张脸是我生前的模样,觉得勉强还能看,应该不至于使人骇惧吧。”倾城容颜,被她自己说成凑合,怎么都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你过谦了。”青羽噎了一下,片刻后,才道,“能一眼看穿我的真身,不简单。你不是普通的拘魂使吧?”
女子微微倾了倾身子,莞尔一笑,道:“冥域幽冥殿掌事,见过凤神大人。”
她行为非常自然,可青羽却尴尬起来。按说他神位尊贵,比酆都袅袅要高出好几个阶,确实当得起这一礼。只不过只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跟身份极度不符,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指不定还不如酆都袅袅呢。
青羽硬着头皮憋出一句“不必多礼”后,闭嘴不说话了。
“原来是掌事大人,难怪能轻易破霍笙的七尸留魂阵了。”江雪静道。
“七尸留魂么……挺厉害的,若是遇上我们那些普通的拘魂使,十之八|九确实可以蒙混过去。”酆都袅袅低声自语了几句,突然长长叹了一声气,抚额道,“阳世人的智慧果真无限,你们这些术法五花八门还层出不穷的,真是教我们的拘魂使难做……”
在场所有活人被夸奖聪明才智,却面面相觑了一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酆都袅袅虽然外表看上去鬼气森森,可脾气很温和。她感叹完了,便道:“我在冥域待了很久,在世之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然淡忘。其实细想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皆成空,执念实在不必,有缘自会再聚。
“所以各位,行个方便,让我将钱姝颜的魂魄带去她该去的地方吧。枉留于世,也只是徒增她的痛苦罢了。”
酆都袅袅要带走雷夫人的魂魄,本是不必征求他人的意见,直接动手就行,引魂青灯一出,不怕魂魄不跟着走。人死入轮回,天经地义的事情。她的好言好语,只是显得更为尊重些。遗憾的是总有人不肯买账。
雷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此时死死护在钱姝颜身边,两眼阴鸷,一家之主的风度荡然无存。“不!我不准任何人带走姝颜!谁敢碰她一下,我就杀了他!”随后,又对霍笙喊道:“霍公子!若是今日不能留住姝颜的魂魄,那定魂珠你也别想拿走了!”
霍笙还喘着大气,一听这话就拧紧眉心,心头更是冒火。他一方面恼怒雷飒的威胁,另一方面又厌恶酆都袅袅搅了他的事。他也是够倒霉的,运气不好,踢到了硬石头。这事要搁在平时,根本不至于闹成这样。虽说她是公事公办,道理全在她一方,但霍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此时雷飒明显逼着他表态,而他心里烦躁,于是脑子一热,哐地一声,拔剑冲向拘魂使而去了。
江雪静惊讶道:“方才我观他喘得跟死狗一样,没想到还有这等速度和力气,果然是年轻人,爆发起来不可小觑……”
“……”青羽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点评……
两人并未全力去阻止,因为他们都觉得霍笙毕竟体力消耗巨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以酆都袅袅的实力,这一击必然能躲过去的。
然而,衣帛碎裂之声响起,游龙剑居然分毫不差地没入了拘魂使的心口。
江雪静:“……”
青羽:“……”
霍笙:“……”他本就是发泄情绪,这一剑是凭感觉随便一刺,以为对方必然能避过,根本没想到竟能被他刺中,一时也有些傻眼,愣愣地定住没动。
酆都袅袅不躲不闪,毫无反应,站在原地任由长剑将她刺个对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心口插着一把剑,可她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一滴血都没流,面色如常,一点也不似有痛苦。
她先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剑,竟有些失神。然后将目光移到握剑之人,端详片刻,困惑惊疑犹豫恍惚的表情在脸上交错变换。继而,她终于是确认了什么,一双鸢色瞳仁如同点燃了灯火,蓦地明亮起来。
正当三人心有疑惑之际,酆都袅袅突然对着霍笙,轻唤了一声:“卓臻,好久不见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有明显的激动欣喜,但又不全然,似乎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好像是一个出走十数年,踏遍了世间千山万水的人,终有一日又回到了故乡。
“卓、卓什么?”霍笙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自在,道,“你认错人了!”说着,迟疑了几秒,还是拔出了剑。
酆都袅袅眼睛瞬也不瞬,胸前落了一个窟窿也没去管,就这么定定望着他,眼底竟还有几分柔情脉脉,再配上这张姣好容颜,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神荡漾,不忍破坏这份美好。
然而霍笙除外。
“我说大姐,能打个商量不?不就一个是魂魄么,放了行不行?”硬的不行就来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