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梁峰而言,这十来株棉花,可比几箱金银要贵重多了。
“此物在凉州只做观赏吗?难道没人用来织布?”梁峰好奇问道。
那使者有些为难:“陛下,此物絮甚短,籽又多。哪堪纺织?多是种在院中玩赏,意头也好。”
白叠多籽嘛,多子多福,放在哪里都是好意头。
梁峰不由失笑,又扯了扯手中棉桃,看来这不是长绒的品种。但是就算如此,也要先种起来!
“南地有布,名‘吉贝’,乃木棉织就。色白工巧,朕甚是喜欢。如今这凉州白叠,手感颇似,若是能织布,应为佳品。传令下去,让张都督多寻些白叠种,朕会派农政司前往凉州,选育新种。”梁峰下领道。
木棉能不能织布,梁峰不清楚,但是棉花是必然能的。就算粗绒棉,也可以弹个棉花,做个棉衣嘛。不过棉花脱籽得想个办法,只用手工去籽,对于推广极为不利。这东西是要给百姓用的,只要研究出了可靠的栽种方法,河南、山东都能大量种植。这些年,天气有转寒的趋势。多这么样作物,不知能救多少条人命。
天子下令,谁敢不从?那使者连忙跪地领命。一旁干宝也不怠慢,飞快下笔,在起居注上记下一笔。跟在天子身边越久,他就越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兴致。之前天子还下令,让江淮之地的郡县轮种芋艿,以增百姓口粮呢。
芋艿这东西没甚气味,北方又不多见,恐怕只有当今天子会想到百姓能以此果脯吧?就像眼前的白叠,明明是花,却要用来纺布,也算异想天开了。
稍稍走了下神,干宝又打点精神,专心记录。不一会儿,天子下朝,他也随侧向垂拱殿而去。
天子不喜乘辇,若是天好,宫中往来都是步行。一路从朝堂走到垂拱殿,也要花些时候。日日如此,就连干宝这样的起居郎,都能闭着眼走下来。对于路两边值岗的羽林卫,龙骧卫,更是视而不见。
实在是看够了!
打从奕将军改换新装,内卫的服饰也莫名变了样。袖裤收束,腰身紧窄,穿在身上倒是显得挺拔。但是天子路过时,那些人眼中的热切遮也遮不住。恨不得把胸挺到天上,把腹收到背心,颔下更是一根杂须也无。只盼自家雄健身材,英朗面貌,能让天子多看一眼。
这些天,更是变本加厉的招摇。有些人的盔甲能亮了三分。没法子,谁让奕将军外出征战,不在宫中呢?
身为起居郎,干宝见到奕将军随侍的次数,数不胜数。虽然起居注不涉内帷,但是干宝也知,奕将军留宿宫掖的时间,恐怕不会少。帝王身边有几个佞幸,本也是件寻常事,奇就奇在这份恩宠,多少年也未曾淡去。
难道天子就好奕将军这般长相的?或是因为“寡人有疾”,让他更看重身材体貌?要知道当今圣上的容貌可是冠绝朝堂,又不喜蓄须,即便年近四旬,依旧姿容甚妙,惹人倾慕。若是能得幸与天子,可是一步登天!
然而不管下面如何猜想,这么多年来,天子榻边都未添一人。也让不少羽林卫,乃至前朝官员,倍感扼腕。
现在奕将军不在,恐怕又有人惦记着进幸了。
眼观鼻鼻观心,干宝默默跟着御驾,向垂拱殿走去。谁知刚刚穿过中庭,天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向身边望去。
这一下,莫说干宝,御前所有人齐齐向那边望去。只见天子注视的地方,一名龙骧卫立在廊下。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器宇轩昂,眉目英挺。肃然而立,颇有几分不怒自威。
干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天子看中此人了?
估计有不少人都是如此想。数道目光立刻火辣起来。那龙骧卫恐怕觉出不对,却不敢随意动作,只是僵立道边,神色都有些变了。
没人敢冒然开口,倒是天子轻笑一声:“你叫什么?”
那龙骧卫立刻单膝跪地:“启禀陛下,末将徐叶,乃神武军镇远将军徐桦之侄。”
不论是龙骧还是羽林,都是世家子居多。镇远将军乃是正四品下的军衔,应当是神武军中偏将。能把子侄送到龙骧军,不是家世过人,就是才干出众。徐家,似乎不是什么名门……
“徐桦……”梁峰想了片刻,也没想出这人的郡望,便对徐叶道,“起来吧。”
徐叶缓缓起身,手中握着的槍,都攥的死紧。天子看他的目光,实在是古怪,难道……难道他入了天子的眼?
徐叶并不好男色,家里更有娇妻美妾。但是面前这人是天子啊!若是让他进幸,他又怎能推拒?万一让奕将军知晓,会不会寻他麻烦?
心里乱七八糟犹如乱麻,徐叶的目中却闪出光芒,全神贯注望着天子,只盼对方再开金口。然而梁峰只是又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徐叶愣在了那里。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天子却并未深究的意思,转眼就把人忘在了脑后。又过了几日,殿中将军呈上奏书,说有龙骧卫中几人才干卓绝,可以迁擢。奏章上第一个名字,正是“徐叶”!
“到式乾殿值夜?”梁峰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殿中将军一眼,“既然才干卓绝,就要放在军中。转神威军听用吧。”
神威军也是天子亲军,乃是原本虎狼军改制,最为精锐。这个差事不差,然而不巧,骑兵可都是奕将军心腹。把徐叶送去,这是什么意思?
殿中将军额头的汗都下来了,连连称诺。梁峰却觉好笑。那日他多看徐叶一眼,不过是因为他跟自己长得有些想象。不是这个年代的“梁丰”,而原本那壳子。然而这人姓徐,不姓梁,恐怕跟后世的自己关联不大。
这点兴之所至,就让下面人绞尽了脑汁。真不能怪昏君多,实在是善于“揣摩圣意”的人数不胜数啊。
旁边坐着的干宝,面无表情的录着起居注。脑中却不由自主构思起一个故事。有龙喜乌孙骏马,时时亲昵。旁人献凡马,却会被一口吞食。时人称奇……等回家斟酌下文字,记在赋闲时写下的书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干宝大大本来就是史官啊。不是纯码字的,写小说只是业余爱好。
还有你们想太多了,起居注不管内宫的,只记外朝事。
第375章 安邦(6)
正旦之前,秦州攻伐落下帷幕。伪汉终是不敌, 献城而降。自刘乂为首的匈奴贵胄, 全部押解入京, 端门献俘。
与段部鲜卑那些部帅不同,匈奴是称了帝的, 而且前后两任国主,国祚十余年。如今投降,也不能全都杀掉了事。
天子下旨, 贬刘乂为庶人, 圈禁洛阳。杀匈奴六姓逆党, 除族,各部迁徙编户。
这一套, 是赵宣帝梁习曾在并州用过的。只是当年匈奴五部尚且势大, 而如今, 十余年征战耗光了部中精锐, 连带乌桓、羌氐死伤无数。处死帐中仅存的贵胄,废皇族, 把放牧耕种的下层奴从打散, 改汉姓, 编入民户。这可是灭族之举。就算曾经的汉光武帝刘秀, 魏武帝曹操都未曾做到。南匈奴内附三百载, 终此消声灭迹。
“谁曾想匈奴也有覆灭的一日。陛下雄才伟略,实在让人敬佩。”坐在奕延下手,王隆轻声感叹。
当年北匈奴势大, 大汉光武帝还要联合南匈奴御敌。就算魏武曹操,也不过划分五部,灭除王帐。而现在的圣天子,根本就没有留下“匈奴”之名的意思。百年之后,恐怕只有大赵,没有诸胡了。
羯人当年不过匈奴别部,现在偌大匈奴都没了。王隆这一叹,未必没有物伤己类的意思。
奕延眉峰未动:“匈奴在时,我等不过牵马耕田。若无陛下,何来今日?”
他跟王隆都是贫寒出身,连部中小帅都能驱使。更别说匈奴贵人了。部族迁散又如何?通婚改俗又如何?只要能安居乐业,不比当年做牛做马要强上许多?
王隆一拍大腿:“正是此理!陛下才是我等恩主,肝脑涂地都不为过!”
说着,他的眼贼溜溜在奕延身上转了一圈,干咳一声:“说起来,前日有几名龙骧卫派到了军中。据说其中有个姓徐的小子,得了陛下青眼。将军,你看这人要怎么收拾?”
骠骑将军跟天子关系暧昧,军中高层哪个不知?旁人还要笑奕延进幸,是个佞臣。王隆可是从梁府出来的老人,知道自家将军跟陛下关系非比寻常。现在可好,将军只是出征个把月,就有不自量力的东西想爬龙床!要是可以,王隆都恨不得亲自冲上去,打爆这些人的狗头!
这种关乎天子爱宠的事情,王隆怎敢怠慢。今日来奕延府上,就是为了知会此事。再怎么说,神威军都是自家地盘,收拾几个不长眼的,还不轻而易举?
然而奕延并不在乎,淡淡道:“既然是龙骧卫派来的,按照循例安置即可。”
王隆有些急眼:“将军,那姓徐的小子长相不差啊!”
他家将军都年过三旬了,万一陛下哪天想尝鲜呢?那可是天子!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奕延一双蓝眸扫了过去,反问道:“若陛下看重样貌,会选我吗?”
这话弄得王隆一噎。若是论样貌,将军真是没什么优势。朝中多得是俊雅英朗的,陛下不照样谁都没选,只选了他家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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