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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 完结+番外 (南南落乔木)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将离攥着那瓷片,似乎有了一线清明,又像是规避痛苦的本能。萧青晗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手,强行掰开,才没让他闹一出寻死来。
  “还给我……”将离伸直了胳膊,含糊不清地哭。
  “要什么?”萧青晗将他胳膊拧在背后,牢牢地压制在怀里,“还敢当着我的面寻死,入骨缠不够么,还是想连路也走不了?”
  将离身子一顿,又拼命地埋头,身体发抖,呜咽着祈求:“不敢死,不敢了,求……别……”
  “方才拿那碎片做什么,”萧青晗仍没松开。
  “……疼,不敢死了……”将离满脸泪,挣扎着,抽泣一声:“……难受……求你……”
  摩挲着他的脸,再细细地擦了泪痕,又将他抱回床上。染了□□,是这样全然不同的模样。
  至萧青晗看见那戏台上拿着长刀做戏的戏子,竟走了一瞬的神。那样利落翻转的手腕,雪亮如流光的刀刃,萧青晗呼吸紧促起来,再回过神来,看客静谧,台上戏正浓。
  “在看什么,”身旁沈凌云又出问。自那次之后,沈凌云一反常态,再未与他说起过从前常说的话。
  萧青晗稳一稳气息,笑道:“看那戏子耍刀,倒是有模有样。”
  沈凌云深深地看萧青晗,又摇头:“与上次你见的,是同一个,那时你可笑话人家使得不伦不类。”
  “是么,”萧青晗在舌尖抿出些茶水的涩味,“不记得了。”
  眼前这刀分明使得拙劣得很,连那人的半分都比不上。映雪流光一样的刀锋,映着眉眼……呵,倒是忘了,眼下他再也拿不了刀了,哪来什么比不上。
  “你眼光不差,”沈凌云笑道,“本就是名角儿,唱青衣唱惯了的。”
  萧青晗笑而不语,眼神在那青衣身上,没移开。
  果然是腻了,沈凌云心下叹息,又玩笑似地道:“莫不是入了你的眼?可是他的福分。”
  “沈侍郎比我识得早,怎生是福分,”萧青晗又道。
  台上那青衣转过一圈,袖子半挡了脸,浓妆粉黛,含烟载波似地一双眼睛,望过来,眉尖轻轻一挑,落下,又旋身开口唱戏词。
  “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
  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
  偷从笛里写出无馀剩。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
  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余韵悠长,圆润缠绵。
  沈凌云开口:“我只来听一听戏,仅此而已。”
  “他艺名叫做怀秋,”沈凌云慢慢出声,起身,与一旁戏楼里的小厮说着什么。
  萧青晗没看见似的,只看着台上的戏子,半晌,咽下了一口凉透泛了涩味的苦茶。


第20章 第二十章
  秋雨落满阶,更漏听来愈发漫长。
  药瘾没发作的时候,将离才能找回自己,用那清醒不了多久的头脑,把心绪理一理。但也清醒不了多久,即便没有那吞噬人的药,身上可见、不可见的伤痕,都不会放过他。后背、膝盖,甚至手腕上那两道丑陋的伤疤,都趁势欺负人。
  阴寒刺骨的疼痛,从雨落下,开始苏醒。压迫着神经,让他分不出空来想些什么。
  还是留了根,好不了了。从前嵇临与他说,若是没养好,老了会留根。他也曾以为自己活不到老。现下呢,用孱弱无力的手抚着膝盖,才觉着,自己可算是老了罢。
  药效过后,便是死灰一般的疲惫与倦怠。满身的汗,不记得药效发作时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但一定很难看。身上种种痕迹,不堪入目,跟自己一样,肮脏不已。仰着头,张一张口,想发出些声音。但最终,也只无声的苦笑。
  倒是还记得几分,那日自己卑贱可怜的求饶。现在想想,不可思议。到底是鬼迷心窍啊,豁出去自尊与廉耻,凭什么觉得,萧青晗会留情。
  不过是苟合过,不过是随手丢给他一些温存,就忘乎所以。瞧瞧,真是活该。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刻在血肉里,逃避不了。若是那些疼痛能化出形来,自己此时早已是千疮百孔,腐肉一堆。
  这身体这样奇怪,明明里面已经烂透了,外面的皮囊还光鲜完整。但也知道,只剩一个皮囊。败絮其中,说得半点不差。入骨缠像是一场熊熊的大火,无休止地烧着他身体里的生机,像一场狂欢,直到熄灭,油尽灯枯。
  两眼干涩,满心酸凉。
  有时觉得,呼吸之间,也把身体的生气带了出去。每呼出一口气,便觉得身体里的热度散出去一分。等到有一日,一点温度殆尽,便是终结了。日复一日更加鲜明的念头,确信自己活不过多久。一场大刑,或是几顿鞭子,便再无活下去的可能。
  萧青晗是算准了他的无能,那把长刀没收走,就放在他房中。将离远远地看,再也没去碰过。用什么再拿起它?此时说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自己是废了,里里外外,从骨子里废了。就这样罢,不愿再去费力纠正自己颓废的想法。反正也没什么用。反正,这辈子,也很快就到头了。萧青晗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而自己,早烂成骷髅白骨了罢。
  是软弱了很多,常常一个人想着,就不争气地流眼泪。哭什么,自诩不会做这妇人样的,哭什么。想砸物件发泄,都不成了。因为手废了,一双筷子,都拿不稳。是一个废物了。彻彻底底的废物。
  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除了扒着窗子望一望,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萧青晗渐渐不再常来。起初是两三天来一次,到后头四五天才来一次,往往还是将离睡着的时候。醒来看见覆上肩膀的被子,才能知道,那人是来过了。
  是嫌自己丑态难看罢,毕竟这样子,自己都嫌弃。有时候忍不住,问一问门口守着的侍卫,他在做什么。侍卫支吾一会儿,说是最近公务繁忙。侍卫眼神闪忽,将离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挡不住。
  终是一日,叫他绝望又踏实地放下了心头的猜想。是在药瘾发作过后,他昏睡半日,清醒过来。忽略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一阵清亮的唱腔钻进了耳中。若有若无的,将离忍不住到窗前,打开窗子来听。
  清风扑面,送来了不远的唱曲声。
  “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两句,冲破院墙,直上云霄一般。将离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落下去,痴痴地扒着窗子听。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海誓山盟。
  “是萧大人带回来的一个戏子。听说是个名角儿,惯唱青衣的,”侍卫往外头院墙看一眼,这样对他说道。
  心砰砰地跳,快要冲破胸膛喉咙。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人走茶凉,未成曲调便散场。可怜自己藏掖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念念珍藏。也不过换来冷眼笑柄,俗腻无方。
  快莫要痴心妄想了罢。人心不足蛇吞象,霜雪焉能见太阳。
  可仍是数着日子,有时三四天见得萧青晗一次,有时是十来天,也见不着一面。听门口的侍卫说,秋雨已落了四五场,再不久,就入冬了。原来这样慢,还以为,还以为,早到了冬天。
  推开窗子,见着瑟瑟飘落的黄叶,最后一片,从枝头打着旋儿落地,自由不羁。深秋耀眼的光刺过来,白晃晃的。天又高又蓝。
  “我能去院子里吗,”他站在门口,仰头望着那黑黢黢伸向天空的树枝。
  “这……”侍卫犹犹豫豫,朝月门看了一眼,又摇头,“未得萧大人允许……”
  他忽而笑了,那样灼目,叫侍卫愣了一下。那笑容纯净狡黠,将离弯着嘴角,只道:“萧青晗不会过来的。你若是不放心,看着我就是。”
  不过是从门前到阶下的距离,黑色的铁链绕上手腕,走一步,便清脆叮当的响。庭院中厚厚的一层落叶,府中的下人还没来得打扫,便宜了他。像个孩童一样,把那些干燥枯黄的叶子踢起来,又看着它们落下去。
  侍卫牵着铁链那一头,在后面跟着,不敢抬头看前面的人,窘迫的反而是自己。这样跟着走了几步,再跟不下去,索性扔了那一头,叫那铁链落了地。
  干燥又清新的阳光,还有充斥着鼻腔的枯叶味道,天这样高,风这样凉爽。将离闭眼站着,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沉入黑暗,不是那药物的强迫。真想此时死了。就葬身在这里。
  铁链在身后拖着,积揽了一堆黄叶,随着他的步子往前堆。将离没回头,只一步一步地踩地上的叶子。脚下嘎吱嘎吱,叶子的脆响。
  侍卫看着,回身才发现萧青晗不知何时已在,慌忙跪下行礼。
  将离停一停,又往前走。庭院太小,几步便没有去路。他只站着,一动不动。铁链垂下,拖在身后,在褐黄的叶子上很显眼。
  这凝滞的安谧。萧青晗踩上干枯的黄叶,弯腰捡起锁链,绕在手中。拖在地上的铁链越绕越短,慢慢腾空,带起几片不情不愿的落叶。萧青晗将铁链往手上绕,一边绕,一边走近。到那截空着的黑色铁链被尽数绕去,萧青晗与将离面对面,走到了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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