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廉兜里电话响了,响过数个回合,他根本不敢接听,就知那些电话是要将他从躲藏的犄角旮旯猫窝狗洞里揪出来,进行最终的罪行审判。倘若只是贪污受贿,这类经济犯罪罪不至死,顶多判个十几年再混个减刑保外,这些官场把戏他游大人是最内行门清!然而多年前的一桩桩旧案,这些年为急速上位一路打点过的买路财、做下的亏心事,让游景廉尚存的几分自知之明已经提前给自己判了至少死缓。
严小刀盯着游景廉铃声作响的衣襟,突然伸手进去,不由分说抢过电话!
“喂?”他毫不犹豫地接听。他沙哑的声音埋在淅淅沥沥的水声和过往机动车轰鸣声中。
电话里就是严小刀搁在心里念念难忘的人,声音沉静而婉转:“游先生,您受了重伤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跑,快回来吧!您家大公子今夜也肯定上不去那趟预订的船,不能遂您的意愿逃到温哥华了。他正在我这儿喝茶,等着您回来解救他。”
凌河听起来颇有闲情逸致,这时候肯定没有淋在雨里挨冻受饿,就像正在哪观鱼品茶。
“你儿子在他手里。”严小刀闭上眼睛,把电话丢给游景廉自己听。
游景廉最后一道防线碎裂坍塌在雨中,一切的傲慢矜持从肩头抛掉,对着电话吼叫:“东东,东东他在哪!!”
凌河干脆利落地威胁道:“临湾5号码头北栈货仓,你儿子的公司藏匿走私贵重货箱的仓库!一个小时内您不到,我就只能把您的宝贝儿子直接走私到哪个荒无人烟的太平洋小岛上让他自生自灭,你父子再见一面就会比较困难,我也于心不忍。”
游景廉对着已挂断的电话陷入神经质的嚎叫,那边早都没人理他了。游大人绝望地看着严小刀,颠三倒四道出了一番真相:“他在报复我,我手上沾了血,我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棍!
“我这么多年都隐瞒着犯下的罪孽,我这种人竟然升官发财!
“我罪有应得,我活该!但我儿子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对付我儿子!
“我害怕我不敢,我不敢自首……
“你干爹戚宝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他也甭想再伪装正人君子!!……”
雨水沿着严小刀五官的轮廓汇聚到他下巴正中一点,在他的胸口肆意流淌,在暗处冲刷着他的心。
严小刀略粗暴地抓住游大人的肘弯,不由分说:“你现在跟我走,去5号码头。”
游大人倘若有机会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他父子俩今夜一个都逃不掉,就出不了海面边境线。
他那套船票既然有问题,他儿子从他这里拿到的票,也一定有问题的。游氏父子的行踪早就全盘落在凌总掌控之中,老猴子和小猴子上天入地都跑不出凌总的手掌心。
凌河今夜就是以天罗地网封堵当年涉案人物游景廉,逼对方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自首。先是釜底抽薪让游家父子双双身败名裂臭名昭著,再设下十面埋伏之计关门打狗,就是将这人逼至死角。
对于凌河而言,他捉不住隐在幕后的带头大哥,因忌惮严小刀的掣肘也拿不住戚宝山,那么,这位游书记就是他最好的突破口,让这个掩藏着丑恶面目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联盟从内部分崩离析,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崩裂于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云端号”,溃败于麦允良的死!
此时按照原定计划搭乘另一条船打算连夜奔赴横滨港的游公子,也已经泥足深陷,根本不可能跳出这个布好的棋局。
游大公子难得收敛起一身嚣张气焰,压抑着怒火与不甘,独自冒雨在检票队伍里挪动脚步,等得心焦而不耐烦,心里还惦记着搭另一条船的他爸爸。
游灏东不停地捏响手指和蹭鞋底,中途还接了一趟相好的电话,在电话里特爷们洒脱地说:“哼唧什么?你甭担心,老子没事!最近诸事不顺流年不利,我出去散散心!等我到了温哥华就接你过来!……别哭哭哭得丧巴我!”
那相好的网红脸小妖精估计这会儿心想,谁忒么知道你游大公子出去了还回不回来?哪天真成了通缉犯你还敢回来?我对你这号人用的一番心思又都白费了,眼看就要到手的豪宅宝马都飞了,气死老娘了!
终于排到检票窗口,急着下晚班的检票员拿过票据就皱起眉头,比游公子更不耐烦:“你这什么票?票不对!”
游灏东莫名:“怎么不对?”
检票员说:“就是不对!你这是在我们正规窗口或者官网渠道买的船票吗?假的!”
游灏东暴躁的脾气点火就着:“假你妈勒个X!”
“诶你?你这人?……”检票员下意识遮脸挡住游公子几乎抡上来的拳头,“告诉你这票不对嘛,轮船公司标识不对,日期书写方式不对,而且防伪码是假的读不出来!鬼知道你从哪自印的一张票!……什么玩意儿嘛浑不讲理……”
游公子半辈子没这么懊恼和理屈词穷。平时这种出差和旅游事务都是秘书安排、随行保镖拎包检票,他就只管昂首阔步大路朝天,摆他大少爷的架子。他哪里认得正版船票就一定应该长啥样?
游灏东一掌将废票掷在地上碾碎成渣,醒悟自己今日被人耍了。
耍他的人不会仅仅想要将他绊在客轮港口,他今夜也将要去他该去的地方。
游灏东试图硬闯舱门被保安架出来,这时候再喊“你知道我老子是谁吗”都没用,何况他也不敢喊这句,喊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随即就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心存险恶地逗他:“游大少爷,今晚在忙什么?忙着跑路?”
游灏东面色微变:“你谁?”
那人道:“你们一家老的小的都夹着尾巴跑路,我们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人怎么办?让我们怎么活?我们老板当初进贡给你家前前后后加起来几百万好处,你们家在临湾的别墅怎么捞到的?游少爷您今天想走,先把这么多年白拿的好处费都吐出来!”
“你!……”游灏东怒不可遏,“你他妈的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那人再上一棍:“您当初许诺给我们老板在这临湾港口统共十四个码头的停泊权限、税收优惠和政策利好,何时兑现?你一家子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不算数的?”
游灏东那一刻如醍醐灌顶:“渡边仰山你个老王八蛋!!”
对方毫不客气:“游公子跟我们老板坐下谈谈,您如果不来,我们今夜烧了你在临湾5号码头的北栈货仓!”
儿子成为牵制住游景廉的诱饵,而另一个老家伙今夜又成为牵制住游公子的诱饵。
情色视频的坑人陷阱他还没找那老家伙算账,这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游公子愤怒地扔掉随身行李小箱,一颗大光头在码头的街灯下泛着金铜色光泽,曝露出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从不认为渡边仰山那副棺材瓤子有胆量跟他当面叫板,那老家伙躺在轮椅上,还剩半口气他敢!
……
第五十五章 码头决战
富有预谋的一步步棋, 以及冥冥中数条巧合的相互牵绊交织, 让所有人在这个雨夜相聚在临湾5号码头,波诡云谲的情势已如箭在弦上, 一触即发。
凌河其实也浑身湿透, 他看起来并不比那时刚从河里爬出来的严小刀更加体面。
仿佛就是刻意为之, 那时的凌河坐在带有顶棚的码头甲板上,却让自己大半个身子和一双长腿伸出来, 承受狂风冷雨的捶打。在他并不宽广也没有蕴藏多少温度的内心深处, 他认为这也算是一种义气,与严小刀同风雨共患难的义气。
义气这种情怀他也是从小刀那里学来的。他脑补着此时奔跑在黑暗中的严小刀, 即便看不见摸不着这个人, 都不妨碍他将内心极其有限的一点温暖和柔情遥寄给对方。
一道行动矫健的黑色身影, 轻手轻脚溜到他身后:“我说凌总,你还真打算淋雨淋一个晚上?雨伞我这还有一把,你要不要用?”
凌河很倔的:“不要。”
“算啦,凌总!”黑衣小子扶额, “那位严先生应该早就爬上岸了!”
凌河猛一回头瞪着他的跟班:关严小刀什么事?
“你蒙谁啊?切~~~”小个子黑衣保镖故意拉长的话音竟然也透着嘲讽揶揄的意味, 口没遮拦的脾气深得凌总真传, 谁也甭怨谁了。
凌河闷不吭声,遥遥地远眺天边乌云都遮不住的最明亮的那颗星,一盯就是很久,不挪开眼。
黑衣小子无奈地摇头,找身后埋伏的其他同伴一齐发表吐槽和讨伐大会:“这人才叫自作自受吧?我说刚才咱们赶紧下去,把姓严的捞上来你们不听!……真要是受伤了, 或者脑缺氧窒息变成傻子怎么办?你们怎么知道那家伙确定能三分钟出水?他真的会游泳么?要是掉下去时直接磕晕了呐!……”
距离码头尚有一段距离的深水港湾内,此时停泊着数艘万吨货轮。
船体的桅杆和三角标志旗在靛蓝色背景中影影绰绰,瞧不太清楚,其中一艘拥有钢筋铁骨的灰色大船,带有“渡边远洋重工”的标志。
凌河眼神尖锐,倏地被那大船舷梯下来的一拨人吸住视线,注意力罩住那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