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个口供都像在给底下的喽啰们派活儿,“老娘心情好就赏你们一口饭吃”的架势。
“我等我的律师,其他问题你们知道的不必再问我,不知道的我也不想说。”
“我就是开自己车来的,回去的时候不知怎么开错了车,开错也是因为简铭爵那个贱人太蠢!我的自动车钥按响的就是那辆宾利,上了车就发觉根本不是我的车,但我的车钥匙不见了,简铭爵那蠢货闹出人命畏罪潜逃,还连累了我!”
“我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麦先生。”
“人就是简铭爵害死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我没兴趣。”
“说完了,就这些。我每天这个钟点就要休息保养了,等我的律师来再谈,警官同志们散了吧。”
简大奶奶这口吻,活像皇城里的老佛爷眼皮一耷拉,手一抬:小谦子,你跪安吧。
“简、赵二人可能就是当时太慌了,就方了。任凭他们是平日里呼风唤雨兴妖作怪眼都不眨的,终究也是头一回见到死人吧?可以大致回放当时混乱的情形,两人亲眼所见麦允良死前惨状,慌不择路想要先离开现场,却开错了同颜色类似款的另一辆车,关键是电动钥匙怎么被调换的?”
薛谦在大办公室里,两腿翘上那张文件乱叠的办公桌,对着大白板不紧不慢地条分缕析。
他的副队说:“赵绮凤是比简铭爵晚一步,大约十分钟之后到,也是经大堂而走。她在酒店楼下买过几瓶饮料和香口胶,中途手包里东西被人调换非常有可能。”
薛谦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虚幻的某一点,点点头:“假若有人有心要调换,而且我猜,这人又是一张暂时查不出来的假证。”
“你觉没觉得这事特逗,要说梁有晖,咱们是百分之百排除嫌疑了,就是财主家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儿子!据说圈内口碑还不错,挺实诚大方的一个人,这案子于他纯粹就是无妄之灾吧?就好像……”薛谦眯眼描摹梁有晖那张毫无城府心计可言的超级巨婴脸,“就好像有什么人非要把他姓梁的生拉硬拽给牵连进去,手段相当牵强生硬,但达到了预期效果。明明没有梁家什么事,也给他们惹一身去不掉的腥臊,是不是这感觉?”
底下小警员打岔:“好歹也是隔壁燕城首富的儿子,圈内外号散财童子,人傻钱多,不栽赃他栽赃谁?梁董事长气坏了吧,这种事传出去很跌面子。”
“但是,赵绮凤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电话叫去现场的,而简铭爵口供明确否认那通电话是他打的,他就没请他嫂子去玩3P,但他嫂子还是去了。这事还是得查当时两人之间那个电话,尤其查那位严总有没有涉案!”
薛谦可还没忘他随身本子上力透纸背的一个“严”字,他相信自己一贯灵敏的直觉怀疑。
案情分析会中间还穿插各种富豪圈八卦,衙门里知道的都很多,这要是再不分享交流八卦,平时上班拼死累活跟狗一样就太没乐趣了。大案加班期间夜生活尤其无聊,实在对不起每个月那仨瓜俩枣的工资津贴。
“赵绮凤想动用她老公关系帮她摆平这事?她跟简铭爵麦允良这俩男的深更半夜同处一室,什么关系已经呼之欲出了……她即便能洗脱杀人嫌疑,也洗不干净那些烂事!”
“有人开始爆料了,赵女士跟咱们本地四大地产豪门每一家都有那种关系,她睡了她生意伙伴某老总才十七岁的儿子这则爆料太牛了,未成年啊,这是毁灭性的,圈内绰号赵金莲!”
“键盘侠太可怕了,哎呀嘛,简老二他们家各个成员关系包括祖宗三代都被人肉了,当初发家暴富那些烂事全给扒皮,扒得比咱们调查内容都多,豪门恩怨大戏啊。”
“诶,姓赵这女的性感照片被人肉出来了哈……”
“这年头断案还用咱们警察么?跟着网友走就成了,都他妈觉着自己最精,这微博专题是一堂案情分析会啊,这帮键盘侠都是福尔摩斯还要警察干吗!……”
……
薛谦溜达出办公室,一双皮鞋在楼道里跺得远近一排房间都听得到这公夜叉驾到。他手里拿了鉴定报告,进了他们局里的法医化验室。
“房间内饮具上的唾液DNA以及相关指纹,属于简、赵二人,这个确凿无疑。当然也有一些是死者留下的指纹。”
“死者体内留有男性精液,初步化验找出两个精液样本,其中一个样本属于简铭爵,另一样本归属不详。”
“但是,死者身体上、床单、沙发上,都没有发现赵绮凤的生物学痕迹。”
法医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要害问题。“等等,有两个人的样本?”薛谦眉头紧锁盯着那份化验报告。
“是啊薛队。”身材五短敦实、看起来吨位十分稳重的中年法医说,“推测死者在死前应当在较短时间内曾与两名男子发生过性关系。”
薛谦从牙齿缝里“嘶”出一口气,老子还得回去重新调查那份恩客黑名单。
“最后,麦允良体内发现这个东西,是在死者的……肠道内部……顶在非常深的地方,所以昨天查看体表我没有找到,今天得到他们公司和家属签字同意,我们解剖了才发现的。”法医用镊子从证物储存箱中拎出一只透明口袋。
薛谦夸张嫌恶地皱了下眉,但还是很专业地拎起那口袋摆在阳光明朗处:“……我靠,还忒么挺贵重,翡翠。”
……
薛大队长用文件袋装好重要证物,风风火火地冲进楼道准备安排布置新的人手战略,“夜叉”迎面碰到他们局子里的“阎王”,鲍副局长。
“怎么着?你可还只剩十一天了。”鲍正威面孔严肃,勾了勾手掌,将他的得力干将拐带到楼道拐角,“有眉目了没?”
“死者体内发现第二名男性的生物痕迹,以及一枚翡翠戒指,推断还有一个男的当晚跟那谁上过,我现在去查这个人。”薛谦跟鲍局长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但三言两语切中要害,快速一晃文件夹中的证物,“初步嫌疑是宝鼎集团某分公司那位严总。”
“……谁?”鲍正威深邃的眼角分布着一片精明老成的皱纹,眼眯了起来。
“正调查呢,严逍。”薛谦道。
“哦……嗯。”鲍正威有条不紊地抬了抬眉毛,“我听说过那人,应该不会是他。”
“有许多细碎证据指向这人可能涉案。”薛谦一手撑住墙壁,特别自信地望着他的上司,“局座,我一贯相信我直觉,这个严总一定有问题。案发当时梁有晖就这么碰巧跑到严逍家中躲藏?您可没见到当时我去抓梁少,那位严总游刃有余玉树临风的模样,极其镇定,极有派头。就凭他那份冷静和镇定,这就典型那种高智商型的犯罪人格,临阵不乱心理素质极佳,具有反测谎的天赋和反侦察能力,回答问题是滴水不漏,什么都不沾。”
“……”鲍局长瞄着薛谦那完全沉浸在重案解密的心理满足感之中极为兴奋的表情,都不知如何反驳才不会太打击这小子一贯膨胀的自信。他总不能说,老子了解严小刀底细,大风大浪他见多了还不至于见着咱们就吓破了胆手脚抽筋,他冷静镇定才是正常表现,你哪天看他慌了就真不正常了!
薛谦利落地一抖档案袋:“明天就请这位严总过来喝茶,顺便麻烦他在咱们局里捐个精!瞧着吧,验DNA看当晚与麦先生上过床的第二人是不是他,八成就是。”
鲍局长强忍着不动声色,这时都忍不住了无奈地泼出一盆凉水:“没弄错吧?啧……我听说那个人就不好那个,他直的吧。”
“您怎么知道姓严的就不好那口他就是直的啊?”薛谦乐了,在上司面前笑出几分荤素无忌和吊儿郎当,“您认识他?您看人准吗局座?当初,您可也没看出我好哪一口?”
鲍正威一听面色就不自在,迅速撤开一步以示避嫌,不耐烦地一挥手,特嫌弃:“行了行了你,你那点破事甭在老子面前摆谱!……你那个,就你那个前任,最后真分手了?”
嫌弃完了鲍局长又忍不住打探下属的情感隐私,这颗八卦之心与年龄职位都无关。薛谦淡着面皮满不在乎道:“分了呗,他劈腿,我还不分?”
“咳,别给我影响工作。”鲍正威体恤地一点头,“成,你查吧,按你思路查,我不干涉。总之限期半个月,你看着办!”
鲍局长察觉自己为严小刀讲太多话了,总是忍不住想罩着小刀,难免要惹人怀疑。他不应当让旁人瞧出二人关系,那样不是在帮对方,反而会给严小刀惹来更多麻烦……查就查呗,只要不是你做的,刑警队不会无缘无故栽赃清白无辜。
……
那一个小时,好像是严小刀有强烈印象的记忆里最漫长难捱的一小时。
在这一小时里,前院园丁动用割草机割了十八分钟的草坪,后院一株大山茶娴静地落掉最后三朵开败的残红,海边掠过十二声嘹亮的鸽哨,螫手螫脚的杨喜峰偷摸上楼四趟在门口张望,脚步声蠢笨得让人无法忽略……而他的心口一共抽疼七百多下,这个数字实在数不清了,放弃去数。
严小刀没等来凌河喊他,更没听见有人喊疼。他已经捏碎三只玻璃杯,捏烂了楼下和楼上两个躺椅的扶手,自己手指戳了木屑倒刺划出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