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齿伶俐的曾析,也有惊骇气怒得话也说不全的时候。
顾青懒得去辩,也毫无时间去辩,他头脑冷静,迅速起身,看向船侧一排刚捞出水的人,赫然就见刘阔衣衫不整,直挺挺躺在那里。
他当即想起,这是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顾青冲过去,刘阔显然已停了呼吸,胸口也难见起伏。老天保佑,他上手不过做了几个循环,就将这小子救了回来,意识恢复,刘阔开始猛烈咳嗽,吐出水来。
这下众人见了顾青都像活见了鬼一般,竟真能吻几下就把死人给亲活过来,这不是说书人口里的狐狸精怪,又是什么?
只赵敬颜铮几人相对镇静,发现顾青做的动作极有章法,并非胡乱施为。
顾青这才重新跑到曾析面前。
曾析拦在当地,有些犹疑不决。天知道,他心里竟生出念头,若这顾青真是狐狸精变的,他极怕狐狸精将主上救醒了,却又趁机施了妖法于主上,便如纣王彻底受了苏妲己的摆布,那还不如不救。
顾青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人再不救就再也救不活了。
躺在那儿的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他也会尽力去救,更何况辽王若是死了,太子登基,所有心血付之东流,颜铮还怎么复仇翻案。
他冲上前去推开曾析,却被镇抚司当头的总旗拦住,曾析虽是一介书生,可镇抚司整队人马此时却是唯他马首是瞻。
正在顾青焦急万分时,颜铮突然走至他跟前,望着他肃然问道:“大人真的,不顾性命也要救?”
顾青千言万语化作沉默,凤目直视颜铮,点了点头。
颜铮面色平静如风暴过后的海面,不见半点波澜,他左手自怀中掏出一块牙牌,右手哗的展开一封印信,上面有左靳的亲笔盖章。
“镇抚司百户阎铮,诸属听令:不得阻扰御史大人施救。”
顾青疾步跪倒齐昇左侧,迅速扯去他的腰带,扒掉外袍,撕开里衣,他每做一个惊世骇俗的动作,周围都是一片抽气声。
顾青抬起齐昇的下巴,保持气道的全敞开,然后深吸一口气覆住他的上下唇,严丝合缝往里吹气,在这些古人看来,那简直是个深得不能再深的吻。
接着自然是按压心脏,每分钟一百下的强度,顾青才坚持了一刻钟,就累得满头大汗,双臂肿胀,不要说按压,连吹气都显得有些勉强了。
而齐昇还没有任何反应。
不少人心里开始不抱希望。
颜铮皆看在眼中,他跪低身子,开口道:“大人,我已知做法。换我来,若有不妥,指正便是。”
顾青鼻尖凝汗,喘着气道:“你来按压,不能低于我之前的速度。吹气还是我来。”
供氧需要领会更多技术细节,他怕颜铮刚开始掌握不好,现在不是演习,一点耽搁不得。
颜铮垂下眼眸,和顾青交换了左右。两人配合,顾青每开放气道,人工呼吸一次,颜铮紧跟胸外按压一次。
整整两刻钟过去了,齐昇还是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开始不抱希望。
顾青还在坚持。
三刻钟过去了。
没有人能比颜铮更清楚,顾青已到了体力的临界点,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沉重,他根本已经直不起身子,干脆趴在齐昇嘴边,每到颜铮停手,他就把所有的气往里吹。
颜铮不错眼看着顾青,好似从没有这般认得这个人。
只消轻轻一下,颜铮就能摁断手下之人胸前肋骨,令那些断骨插入五脏六腑,绝了眼前人所有的念想,逼他停下这疯狂的举动。
然而他,终究控制住了手上劲力,颜铮甚至没有叫停顾青,而是静静看着他透支所有体力,仅凭惊人的意志还在支撑。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他躺在这里,顾青会不会……
没有人敢去拉开这些疯子,许多人默默走开,去打扫战场,连赵敬都已转过身忙着指挥收拾残局。
曾析已经彻底陷入了绝望,看向顾青的眼神带着怨毒,若不是为了他,主上怎会涉险至此。
刘阔渐已无事,拢了衣衫坐到边上,轻轻压住咳嗽,静看顾青救人。
齐昇的腹部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颜铮敏锐察觉到动静,再一个循环,有了清晰的蠕动,精疲力尽的顾青也发现了。
紧接着最后两个循环,齐昇开始自主呼吸,喉头轻微滚动。
顾青疲惫吐出浊气,来不及露出笑意,眼前骤黑,颜铮眼疾手快将他托住,再唤人,早已彻底晕了过去。
顾青醒来时,船已回航。刘阔董涛皆守在他身边。
他转头四下寻找颜铮,发现他和那群镇抚司的校尉立在一处,几乎同时,两人眼神交汇。
颜铮目光清幽似寒潭冷冽,他转过脸,不再看顾青。
刘阔在旁边咳边道:“阎铮这小子说私事已毕,若你醒来,有公事寻他,可以传人唤他。”
顾青刚想叫董涛去唤人,想要将一昼夜里发生的所有误会都解释清楚,突然就止了声,仍静静在甲板上躺着。
战事结束,危机解除,颜铮也安然救了回来,清醒与理智全然回到了顾青身上,再难叫他做出头脑发热的事。
顾青自知不是完人,如果颜铮一直抓着他不放,他也会贪恋那份情爱,舍不得放开,哪怕他就要不久人世,明知这样做只会让颜铮情根深种,日后留下无尽痛苦,他还是私心难舍。
可如今这误会,也许是上天赐予的契机,顾青下定决心,如果颜铮不再与他亲近,他便什么也不去解释。
颜铮还有无数年华,还有家人,还有深仇要报,跟着辽王亦还有锦绣前程。
跟着他能有什么将来?
顾青想得明白,他把什么都解释清楚了,是想让颜铮陷在什么样的境地里呢?爱人命不久矣,与辽王离心离德,大仇得报之日变得遥遥无期?显然于颜铮只有无尽烦恼而无丁点好处。
不如到此为止,往后顺其自然。
顾青两世生命,终能有幸倾心一人,自是希望他平安喜乐,怎舍得叫他黯然神伤。
想开了,顾青又现出往日模样,他自认是个洒脱之人,心头虽有隐痛,不多时已与刘阔聊起了诸般杂事。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几章波折,不要担心啊~
古代披风和斗篷是两种式样,披风类似有袖子的大外套,斗篷就是没袖子整个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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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衷肠
作者有话要说: 要坚信他们会度过难关,安然在一起。
回了冶城,辽王既有意隐瞒身份,且姜岐早就住进了御史府,镇抚司一行人自然也是挤到顾青府上更为妥当。
小小府邸顿时显得狭窄起来,幸好众人值守戍卫,职责在身,面对下房通铺倒也毫无怨言。
颜姚忙得跳脚,人多了一堆,还有不少难伺候的伤患。辽王刘阔皆落了水,颜铮董涛挂着彩,顾青更是直接被勒令卧床不许走动。
姜岐每日头疼得很,别个都还好说,唯有顾青,他忍着火道:“长卿,你可知,你这是在快马加鞭往阎王殿上跑!”
顾青心境有变,了无牵挂之下,是越发看开了,反倒来安抚起姜岐,“生死有命,你也知不是我想折腾这身子,实在是遇事避不过,只是叫你费心了。”
姜岐摇摇头,出了屋往辽王处去请脉。
颜铮早知这个点姜岐要往辽王屋里去,他寻了空等在游廊转角处,准备等姜岐出来时,正好截了他。
他心中隐隐有种直觉,经了这次的落水救人,原先不甚清楚的朦胧直觉迅速演变成了巨大疑惑。
顾青的身子弱,颜铮一直多有留心。回冶城后,他仔细问过颜姚关于顾青的坐卧起居,也秘密查过顾青喝剩的药渣,蛛丝马迹不仅没有安了他的心,只有更叫他不安的。
眼见姜岐从辽王屋里出来,颜铮刚要上前,发现曾析跟出来悄悄叫住姜岐。他心念一转,隐到了廊柱后头。
两人走了几步在廊下站定。
“曾大人是想要问王爷的病情?”
姜岐有些奇怪,他明明说得很是清楚,辽王身子骨强健,调养个十天半个月,日后半点不受影响,无需任何担忧啊。
“我知王爷无碍。”曾析沉吟了一下,终是问道:“顾大人的身子,究竟还有没有可能回转?”
颜铮未想听到这句,呼吸顿住。
姜岐那头倒很是干脆,“药石无功。”
颜铮所有起念皆成灰。
曾析只觉暗地里松了口气,他接着问:“还有多少时日?”
姜岐没好气地叹了声,“我已尽了全力,若是王爷问起,也只能实话告知。原有五年光景,那是安和二十五年所言,经了闽州这么多事,只怕过不了二十八年冬天。”
颜铮至此,如坠冰窟。
现下已是安和二十七年,曾析顿觉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挪开,再也无需疑神疑鬼,忧虑妲己作怪了。
两人离开后,颜铮慢慢从隐身之处踱了出来,他茫然立在石阶上,明明春日里满目明艳,他望去,天地失色毫无生机。
他忽然一刻也等不得要见那人,一息一瞬也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