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吹糖人是从外地来的,不认识沈清是谁,但走南闯北眼力是有的,他见沈清穿衣便是富贵人家,便以为是哪家的大少爷,张口便喊大官人。
沈清和吹糖人搭着话。
“老师傅的手艺不错啊。”
吹糖人乐呵呵,他对自己的手艺最是得意:“老夫我走南闯北,这手艺从来都是顶顶好,没有人不夸奖的!”
沈清听他这样说,又问:“老师傅可有见识,看来去了不少地方,怎么就到青州来了?”街市热闹的气氛不是虚的,的确多了许多外地人。
“青州好地方啊!”吹糖师傅手上动作并没有松懈,一个精致的红葫芦转眼间出现在他手里,他一边扯着糖胚,一边回答,“都说现在的青州好,知府是好官,将军府仁义,这里的老百姓有饭吃,可不就是来了嘛。人呐,不就是挣口饭吃。反正老夫我天南地北转,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还多,要是青州不好,我就走嘛。”
“那师傅,您觉得这青州还行吧?”
“还行,还行!”
吹糖人把红葫芦交到小孩手里,收了钱后,拿起汗巾擦一把汗,继续说:“世道不行,哪里的日子都苦,青州人算不错了,小孩子们都有点零碎钱来买这吃食,我去过一些地方,那小孩儿眼巴巴地盯着我糖人,口水都流了一下巴,父母都舍不得舍出一个铜板。”
“呵呵,是嘛。”
“就是呀!我到这青州之后,生意还算不错,前几天冷清了些,这些天就好起来了。”
吹糖人盯着沈清看,玄深落在沈清身后,约莫露出半张脸。师傅只看到那半张脸,只以为是个身材有些高大的漂亮姑娘,便笑道:“官人这是带着家里的娘子来买糖人呀。”
沈清苦笑不得,他侧过身子,师傅这才看清,是个男人,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生怕得罪了大户人家少爷。
好在沈清是个好说话,并不计较,倒是玄深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地,觉得别扭起来,脖子都红了,只是衣服遮住,没叫人瞧见。
“老师傅,这是我家兄弟,您老,可仔细看着了。”
吹糖师傅尴尬地说:“小兄弟相貌好,老夫我人老眼花,大官人您莫怪莫怪。”
“没事没事。我家有一大一小两孩子,师傅看着给做几个糖人,我好带回家,给两小孩讨个新奇。”
“行嘞,大官人看看要什么花色,小的我麻利地就给您弄出来。”吹糖师傅拿起工具,就等着沈清吩咐。
沈清转过头看玄深,询问他的意见。
玄深凑过来,指了指那大公鸡和旁边的可爱娇小的白兔子,道:“都要肥壮一点儿。”
肥壮点……这要求吹糖人听得少,不过师傅身经百战,不耽误他功夫。
沈清看围着小摊的小孩儿越来越多,又把吊着胳膊的玄深挤到了角落,干脆大手一挥把摊上做好的全买下来,分给这些孩子,师傅这个高兴,果然是大官人,有钱大方!
小孩得了糖人,个个甜甜地喊谢谢夫人,然后四散开去,那摊子顿时便清爽了。
老师傅恍惚听到喊夫人,可眼前两个男人,谁是夫人?他便以为自己听岔了,和沈清道:“大官人今日是我这小摊子的大主顾,不嫌弃小人的话,大官人可随意再加几个花色,再麻烦,小的都仔仔细细给您弄。”
“都能做吗?”
“能能!”吹糖人把手里已经弄好的糖人交到玄深手上,又拍拍胸口道:“老夫的手艺您放心,就是照着人弄,也照样给您弄出栩栩如生的糖塑出来。”
“那行,师傅,你就照着我这小兄弟模样来一个。”沈清戏谑地一指举着一只肥壮了几倍的大公鸡的玄深。
吹糖师傅先是一愣,随即开怀:“行啊,老夫我这就弄,保准给大官人您一个活灵活现的糖人欸!”
师傅的手艺确实精巧,玄深一只手抓着好几串,那最为显目的便是依玄深吹出来的那串糖人,活似缩小版的玄深。
沈清是觉着好奇,随口让师傅那么一弄,没想到弄出来的真不错。
高手自在民间。沈清如此想。
“那可真像你,师傅手艺巧。”
玄深举着一把糖,默默不说话。
沈清或许是随便那么指了一下玄深,玄深却可能因此在心底生发些不一样的东西。
玄深抬起头看着沈清的侧脸,他的脸上向来带着和煦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白玉簪绾青丝,熠熠生辉桃花眼。从来温柔不自知,兀自扰人心动。
“喂,小心点……”沈清一把拉住玄深,玄深回过神,原来他一时走神,差点撞向树桩子。
“你在想什么,连这么大一棵树都看不见?”沈清笑话玄深。
玄深看着沈清宛若春风的笑,像喝醉了酒一般。
“沈清……”
“嗯??”
玄深或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是不愿意叫出夫人两个字的。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第21章
冬至阳气起,君道长,依律,朝廷举行祭天仪式,谓之“冬至郊天”。
长庆九年冬至日,天子登上临仙台祭天祈福后,朝廷休假三天,君不听政,百官绝事,而民间也将歇市三天。百官互相投刺祝贺,百姓拜访亲朋好友,全国上下,庆祝往来,一如年节。
在现代社会,冬至日的节日气氛消散了许多,现代人是很难体会到古时候的冬至日宛若新年的热闹氛围。
这天青州的集市只在上午热闹一会儿,晌午过后,商贩便开始收拾货物回到家中,准备冬至日的祭祖以及当晚的家庭宴席。
辰时左右,百姓们便会烧起纸钱,点起炮仗,砰砰砰的炮仗声接二连三,你方唱罢我登场,总要闹到整条街上烟气弥漫才算下场,然后便是食物的香味从每一间厨房飘散开来。路人行人在谁家院墙角下走过,被这食物的香气提醒,路人们便会加快脚步,赶到自己的家中。
将军府的冬至日也是热闹的。
老管家对这种节日向来十分在意,往往张罗地最勤快的便是他。
将军府其实人并不多,和其他官宦富贵人家相比,简直人丁稀少。上无老下无小,后院凋零,少数姨娘也闭门不出,能称上主子的便是沈清一人。将军府的下人也不是最多的,能精简的,老管家是不会繁杂,沈清就更没有一堆人伺候的爱好了。
平时的将军府,便显得有些冷清。因此一到这种年节,老管家就极力张罗,让将军府气氛热闹起来。
下人们在今天是可以领了赏银后早早下去歇息的。
虽然平时沈清免了那些姨娘的请安,但这一日后院的姨娘们还是需要亲自请安的。沈清看着这一排估计连将军都不知道谁是谁的漂亮姑娘们,默默唾弃一声古代的男人。
沈清照着进府的时间,一个个分发节礼。最早进府的女子,竟然还是陆沉十五第一场胜仗时,不知哪个太守送来的。这种将女子作为物品送来送去的行为,现代人的沈清怎样都无法理解。他与诸位姨娘提过,若是选择离开府里,他自会为其择选归宿。
姨娘们倒是一个个不同意,将军府有吃有穿,她们也不想走,何况有些人可觉得这是当家主母见不得后院有人争宠,要来迫害她们!
沈清初次听闻这种言论,也是目瞪口呆,之后就随她们去了。
老管家张罗得热闹,但最后饭桌上吃饭的往往也只有沈清一人,沈清便强令了老管家一家一起吃饭,才总算多了些人气。只是除老管家之外,其余人都是战战兢兢,沈清一起这么吃过一次后饭,便作罢,放他们去了。
各人有各人的家,强行绑在一起,徒劳无功,并不会有真正的家的气氛。沈清认命,谁叫他无父无母孤家寡人呢。
老管家是指望不上,这府里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倒是他空占了偌大一个府,却孤身一个人。有时他也想,要是陆沉在,说不定,他也不是一个人吃这一桌子饭。
今年的冬至,沈清有了些盼头。这府里能和他一样,孤立无援的怕只有流落在此的玄深父子了。
沈清望过去,只见那两人正看着老管家擀饺子皮。
沈清的厨艺是好的,只是他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对面食这些并不在行,会调馅料,会包饺子,也会煮,但就是不会擀面。老管家也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早年也不会这些,都是后来学的。
老管家说是因为陆沉爱吃饺子,他特地去学的。
陆沉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将军府的,甚至这将军府原本也不叫将军府。
老管家边揉着面团,边和沈清讲陆沉幼时的事。
陆沉不是青州土生土长之人,老管家第一次陆沉的时候,陆沉已经七岁,那年他便戴着罗刹面具。彼时,将军府门前的牌匾上挂着的是桓国公府。
老桓国公戚元正二十年前,乞骸骨辞官回到青州老家时,身边便带着这么一个戴着面具瘦瘦小小的男孩。在所有人震惊的表情下,戚元正介绍了陆沉。
“这是我戚元正的嫡子戚沉,桓国公府未来的唯一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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