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圈牌抹下来,把太后哄地红光满面,乾隆也龙心大悦,下令赏所有人一副上等头面,一面推说有事,就带着和珅等人出了慈宁宫。上轿之后沉吟片刻,道:“高云从,事后再多赏二十四福晋十匹贡缎,两顶翡翠镶金钿——”他声音不大,高云从虽也随伺在侧却一时没听清,倒是和珅极迅速地接道:“奴才记下了。”
乾隆回头看他一眼,刚想说话,却又咽了下去——半晌才转过头,目不斜视地看向远方:“回养心殿。”和珅亦步亦趋地跟着,低头垂目,早将一切神色都掩地干干净净。
章佳氏领完太后赐宴出来,已是申时过了,她接过侍女奉上的织金缎面斗篷穿戴好,越发显得色如春花,明艳动人。夜色中刚刚走到东六宫,一道身影就挡在她面前。章佳氏住了脚,淡淡地吩咐身边的侍女:“我的帕子方才落在慈宁宫了,你回去取——只别惊扰了太后。”待那侍女走得远了,她才一语不发地跟着那个小太监转进一处隐蔽的宫院,抬头一看,那掉漆的斑斓朱门之上,写着三个大字——撷芳殿。
昏暗的宫室里只燃着一盏油灯,如豆烛火犹疑地摇摇摆摆,一如她此刻心境。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向坐侯在一张七弦古琴旁的男子。他微微抬头,面如冠玉,却是一脸寒素,信手拨弄了一下琴弦,才不紧不慢地哑着声道:“我要你做的,总是错不了的——今儿下午你不是已经证实过了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听你的?!”章佳氏恃宠而骄惯了,忍不住反唇相讥。和珅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凭二十四爷卧床半年不能人道,而他的福晋却不知和谁珠胎暗结——教容贝勒知道他的继母这么着给裕亲王府长脸,还不知如何闹腾呢!”
为什么他什么都能查的出来!章佳氏浑身打了个寒颤,竟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先前的泼辣自得消失地无影无踪。和珅起身,绕到她身边,柔着声,似安慰又似蛊惑:“让这个孽子的出生合理化,只有一个办法——我知,你也知——你之前又不是没试过接近皇上,只是次次失败而已——你还能拖的了多久?是要幽闭宗人府还是继续着荣华富贵,让那些想你死的人有苦难言?你不傻,应该知道如何取舍?”
章佳氏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你,你有什么目的?”
“我?”和珅幽幽地道,“我是在帮你啊。”当然,也帮我自己。
章佳氏惨白着脸,许久才瘫软似地跌坐在椅子上:“我,我都听你的。”
“聪明。”和珅赞赏似地点了点头,“你最好永远记着这句话,我既然有办法让皇上注意到你,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机会,只有一次。”章佳氏此刻已经完全被和珅拿捏住了,半点争脱不开,怔怔地看着他迎面缓缓推来的那张焦尾古琴:“你,你是叫我弹琴?”
“对。在这里,弹这首《雪山春晓》!”和珅斩钉截铁地直起身子,你学当年锦妃学地越象,我就离危险越远一步,我一定要挣开樊笼去寻我真正的那片天地!
章佳氏吞了口口水,慌忙抓起一旁的琴谱开始研读,和珅静静地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琢磨不透的冰冷微笑。
每个女人都想成为董额棠儿,但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成为福康安!
再一次提起这个曾经融入他骨血须臾不曾忘记过的名字,他第一次不再周身颤抖,他想,人总要学会直面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第二十八章:筹金塔峥嵘初露,引君心顺水推舟
“那你是什么意思?”乾隆依旧是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查旭栋,似乎看不出什么喜怒。
“皇上明鉴,内务府这些年来花钱如流水,库里的存金除了预备着给位少主子将来大婚并节庆封赏之外,只余一千三百六十四两黄金,万不足以建造和珅说所的三丈三尺的纯金大塔——所以依奴才的意思,不如将黄金兑上黄铜建造金发塔,外头上看,也一并的辉煌灿烂,这么一来能节省一多半的金子。”查旭栋也是急地脑门出汗,谁知道这位主子怎么又忽然想建造什么金发塔,近年来,皇帝拿着内务府的钱随意封赏,除了赏朝臣亲信,那什么琉球,安南,缅甸的使臣凡有进贡朝贺的,一例十倍赏还,又不能动用国库,都是拿着内廷孥币来贴补置办,早就入不敷出了!他又不能扃金拉银,教他怎么当这个家?!
和珅暗暗摇了摇头,难怪这查旭栋在这位上一干快十年,从没升过一级。
“唔,你这个方法倒好,看着又光鲜体面,又化不了多少钱,好的很。”乾隆的秉性,即便挖苦人也要正容端色,“我大清以孝治天下,将来太后圣寿,朕还指望着这假金发塔恭敬慈恩,为天下万民的表率呢!”查旭栋听头一句还当乾隆真心夸奖,到末了只能跪在地上筛子似地不住叩头:“臣不敢!臣死罪!”
“皇上。”锦衣貂翎的侍卫不失时机地跪下,“奴才有一个方法,既可以解内务府燃眉之急,又能保证大金发塔如期建毕。”
这不可能!查旭栋觉得荒谬极了,内务府还有多少底谁比他清楚?这么些年大手大脚穷奢极侈,底子早就掏的差不多了,不过是维持着表面光鲜罢了!
乾隆把目光慢慢地调转回他的身上:“说。”
和珅徐徐而道:“乐捐!”
“乐捐?”乾隆摸了摸唇上的修剪精致的薄须,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你的意思,是教百官捐输?”
“皇上圣明!我大清幅员万里,四海升平,那些外派出去的封疆大吏,哪个不是起居八座,威风赫赫?如今皇上为彰显仁孝,教化万民,表率天下,修这传诸后世的金发塔,哪个官员心里不想为皇上出份子力?十八行省的总督巡抚出个大份,其余诸官再凑凑份子——不拘多少,也全了他们替皇上替太后尽忠尽孝的心——就算不动内务府一分一厘,奴才也必叫这金发塔平地而起!”这是和珅早就深思熟屡过的了,此刻慷慨而谈,自然滴水不漏——这是他第一次办差,如何能用什么“黄金掺黄铜”的馊主意?伺候乾隆这样好大喜功讲究排场的天子,节流是不可能的,那就惟有开源。
“好,好的很。”不必动用内库国库,又不惊扰百姓,还有个百官乐捐,为圣母歌功颂德的好名声——面子里子照应地四角具全!乾隆看向和珅,第一次不以看待内廷宠臣的目光看他——此子不容小觑,条条策论都能说的鞭劈入里,不仅贴合着孔孟正道还时刻注意经济务实,这就不仅仅是“精明练达”四个字所能概括的了,都说男生女相卿相之征,这和珅,加以琢磨,赫然就又是个宰辅之才!他被自己的想法也微惊了一下——他才不过二十四岁,哪里就想的那么远了?能在朝廷上坐的多高,走的多远,还要靠他自己的造化。可他这样的人,似乎真的不甘心终身圈禁在皇城之中。
心里突如其来地不自在,乾隆轻咳一声:“但大清朝还没开过这个先例,你回头再给朕上个细折——即日起,和珅升授内务府大臣,全权负责金塔筹建事宜。”
查旭栋在旁惊地呆了——和珅入宫殿半年而已就坐到他奋斗二十多年的位子上!和珅却仍是荣宠不惊的模样,极沉着稳重地谢了个恩,便告退出去。
出了养心殿,和珅见着查旭栋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反恭谨如前地对他道:“查公无须如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好好办差,皇上必再有恩旨——即便是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不骄不燥,落落大方,如此气度,竟是象足了当年中枢拜相二十年的傅恒傅公爷!哪还象半年前那个愣头愣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銮仪卫?!查旭栋有些呆怔地看着和珅沿着无尽的汉白玉长阶飘然远去的背影,才觉得对于这个曾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属下,他从没真正地了解过他。
为金发塔乐捐的诏书一下,群臣百官岂有敢不上心尽力的,生怕自个儿钱捐的少了捐的慢了,就是不忠不孝,都比着自个儿的身价财势各尽其力。不出三日,就得银一百二十八万两,不禁金发塔绰绰有余,还能多少使内务府扭亏为盈。和珅的案前堆着如山帐目,十年来的内务府根本就是一团烂帐,此刻才知道查旭栋说的“入不敷出”不是虚言。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已经一晚没合眼了,乾隆虽有恩旨他可以回家办公,但和珅一步不敢稍离,呕心沥血地查帐理事,他生知自己此时的骤进,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反感,只要一有行差踏错,他建构未稳的地位立时就会动摇。
“和大哥。”小贵子捧着一叠牛皮信封过来,他在私下无人的时候,不叫官名,依旧是唤他一声和大哥,“又是几位大人送来乐捐银子。”
和珅接过一看,登时就把上面的几封递回去:“给诸位大人递还回去。”
啊?小贵子又不解地看着他,和珅一笑:“这些翰林御史都是穷京官,一年就靠着冰炭敬过活,谁也不容易,退回去吧,就说这银子我和某替他们垫上了。”他主要目标从来就不是这些文人直臣,该出大头的,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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