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看天看云,看花看草,就是一个眼神都不分周南。周南一靠近他,他便像只小孔雀一样高昂着头不屑理他。
周南不恼,依旧默默跟着,还不时靠过来和陆野说话。
“你怎么又跟来了?”陆野左手拽紧缰绳,另一手捏紧赶马的皮鞭,就像恼怒的小刺猬一样炸起浑身毛刺,愤怒地瞪着一路紧紧尾随他的周南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块地不是你的,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赏赏景色?”周南赶上来,和陆野并肩齐驱。
“那你看吧,我走了。”陆野作势挥鞭要打马走人。
周南眼疾手快伸手抓住陆野手里的皮鞭,微微使劲往自己这方拉拽。
陆野被周南赤手空拳拉拽鞭子的举动吓一跳,怕真误伤周南,便不着力地让鞭子被周南抢了去。
周南自然察觉了陆野这一点小心思,倒拎着鞭子甩了甩,忍不住无赖地说道:“我刚才被你打得手破皮了。”
陆野看周南一本正经的表情信以为真,装作半点不在意地晃动缰绳往前走,眼角余光却瞥向周南修长匀称的手。
看起来也没怎么受伤啊。陆野在心里悄悄嘀咕着,上瘾般看不够地将视线上移,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南一直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哼!”陆野心虚地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一下就驾马跑到前边去了。
周南一点都不着急,缓缓跟在后边远远看着陆野,眉头微皱,嘴角却抑不住地上翘,深邃的眼中倒映这陆野修长清瘦的背影。
春日喧嚣,郊野遍地繁花,陆野走马灯似的看了一路,感觉有些累,就在一个缓坡前停下来。
那里正好有棵苍老遒劲的槐树,浅绿的树冠中细细碎碎开着小小的百花,远看就像叶底藏了贪睡的云朵。
陆野下马,牵着缰绳走到槐树下站定,抬头看这棵树皮斑驳粗糙的老树,心里有些疑惑。
看周围没有村落,也没有更多槐树,放眼望去一片平坦开阔荒草萋萋,也不知道当初这棵树是怎么来到这里,在这里孤独寂寞地生根发芽的。
“小野在想什么呢?”周南看着陆野下了马,自然也不会接着骑马,漫步到陆野身边,才看到陆野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这棵年代久远的老树。
陆野在周南面前从来少提防,一时忘记自己还在生闷气,就将自己的疑惑顺口说了出来。
“这里么,以前是有村庄的。”周南接过陆野的缰绳,把两人的马系在一旁的矮树丛里,然后牵着陆野站进树荫里。
他接着说道:“太·祖皇帝统一东明前,祈云一直是姜国的领地,但是中间战乱数十年,这里又常有混战,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这里就渐渐变成荒村,被不知哪一位将军下令放火烧了。后来东明大营驻扎在这附近,没人敢回这里重建,这么百年下来,自然什么都不剩了。”
陆野对这样的事情很惊异,他下意识搜寻村庄存在的痕迹,视野之中却只有缓坡平地和清风野草花。
“啊,那这槐树倒是挺长寿的。”陆野喃喃道,神情变得迷茫。
春暖花开,万物生长,偶有不知名的小niao 在矮树丛中穿行啼叫,一只单薄的粉白蝶从山坡那边追着风飘到陆野眼前,它不知道这片土地有过怎样的往事,它垂涎的不过是这片土地献出的芬芳甜美的花蜜。
陆野想到这一阵心沉,如今入眼的人和事,最后怎么也逃不过逝者如斯的时光,如今滚滚红尘最后也会变成虚空中飘荡的尘埃。
周南本就与陆野心有灵犀,陆野随意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让他猜透想法。
他心疼地把陆野拉近,双手轻轻搭在陆野的有些单薄的肩头,略略低下头和陆野对视,声音低沉沙哑,眼中满怀深情:“是非成败过眼云烟,生老病死转瞬之间,你也知我小时候多灾多难,未来更是前途未卜,可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或是将要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走过这么一遭。”
“因为冥冥自有天怜我,将你送到我眼前。”
陆野还在感时伤怀,满心嗟叹,骤然听到周南如此情深似海的告白,心就像被暖融融的春风吹化了似的。
眼眶一热,赶紧挣开周南搭在肩上的手,转过身去,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冷静些,斥道:“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别说的像将死之人的遗言一样,怪不吉利的!”
可是那点隐忍哽咽的声音那里瞒得过周南?
周南心疼得要死,默骂自己不该让陆野心里难受,绕到陆野面前,双手轻轻抓住陆野的双臂,劝道:“我不是那意思。”
陆野抬头,用通红的眼睛像兔子一样定定地看着周南,等他的下文。
周南被这眼神看得整颗心都被温水泡涨了似的又热又软,他控制不住地将陆野猛地拥进怀里,嘴唇轻触陆野光洁的额头,眼睛出神地看向渺远澄净的天空。
他说:“我只是让你明白,此生得遇你,幸矣。”
“我清楚自己对你怀了怎样见不得人的心思,我早就不能仅仅把你当兄弟。”
“我总是想亲你抱你,时时刻刻想见到你,甚至也想过要銮驾凤仪、十里红妆迎你为妻……”
陆野不知被那个字眼戳中心事,小声抽噎道:“许是你错想了,你待我不过是像寻常人家兄长宠弟弟,不是你……”
“哪里不是?”周南抢白,定定看着陆野泛着水光的眼睛,微微皱眉,温柔地用指腹帮他把溢出眼眶的泪珠擦干,笑说:“你这小没良心的倒还知道我宠你,总算没白费我的苦心。”
他顿了顿,说道:“宛川之战前我或许可以自欺欺人硬说这点情愫是兄弟情,”周南回想陆野生死不明的那段晦暗的日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如今我是宁死不想再尝一次失去你的滋味了。”
陆野依旧抗拒:“不可以的,我们都是男子,我们还是一脉同源的表兄弟,你还是……唔……”
周南忍无可忍,以吻缄口。
这吻比起之前简单纯粹的吻多了点惩罚的味道,周南故意有些用力地撕咬舔舐小野的唇瓣,将小野温热柔软的嘴唇蹂.躏得红肿后,又趁小野失神之际长驱直入攻克牙关,肆意而充满柔情地挑逗纠缠他的舌头。
陆野从没经受过这样刺激,更何况他也同样属意周南,心早就在周南把自己拥入怀时跳得几乎失率,这一场缠绵的吻下来他整个人都软了,脑子昏昏沉沉得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更加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在顾虑着什么了。
一吻毕,周南依旧抱着有些迷糊呆滞的小野不放,双手搭在他柔韧纤细的腰上,直直盯着他颤动的眼睫还有他被亲得红肿湿润的薄唇。
陆野羞得面红耳热,半天不敢睁眼,那彤云翻飞双目紧闭羞羞答答的小模样活像在索吻,于是周南不放过地又纠缠了上去,仿佛怎么都不够,就差将人拆吃入腹,整个揉进自己怀里。
“够了!够了!”陆野半天终于想起自己现在被吻得腿软的原因,挣脱周南宽厚温暖的怀抱,气喘吁吁两眼泛红地喊道:“这样有悖伦常!行不通的!”
周南凝视他的双眼,问:“我只问你,你对我可是也怀这那样的心思?不要诓我,我看得出来的。”
陆野不想说,只重复:“我们都是男子,又是表亲……”
“我知道,”周南打断他,固执地问道:“我只问这一句,你对我,可有半点不同寻常的情意?”
陆野被他这样逼问得情绪霎时崩溃,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有!我早就觊觎你了!那又如何?你我不能的!你日后是要当皇帝的,黎明百姓文武百官会怎么看待我们?”
周南的心意得到回应,惴惴不安的心总算落地,他死死攥着陆野的双手,不让陆野离开,等陆野稍稍平静下来时,才说:“我不怕他们怎样看我,我只怕我这一腔热忱空付。”
然后他用充满庆幸的语气慨叹道:“幸好你没辜负我。”
“我们相爱与别人何干?我铁了心要与你结百年之好,我若为帝,你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帝后鹣鲽情深,共治社稷同怀天下,天下人只有羡慕我们的,哪有敢反我们的?”
“你今日只要答一句好,我便什么都不怕了,将来无论如何都要来娶你的。”
“我就问你最后一句,好,还是不好?”
陆野抬眼望去,周南认真专注的眼眸中只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突然想到,周南肩上背负的如此之多,他都不怕,我怎么能怯懦后退?
他心头一热,满腔柔情不知怎么说出口才好,哽咽着答道:“好。”
好,愿与你红绳系定,白头永携,生则同衾死同穴,成则俱荣败同枯,此心不改,情深不渝。
春日和暖,清风乍起,看尽人世悲欢离合的老槐树默默抛落一串串馨香洁白花朵,无言地祝福着伫立在树下静静相拥的两个英俊不凡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