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天生不愿受拘束的西昌国最受宠的小公主,平生第一次希望走慢一些,在人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多留一会儿。
周南面无表情看着缓慢经过街道的队伍,听说是刚从元将军府参加完婚宴回来……元耒仅剩的嫡长子今日娶了一位皇室近亲。
宛川一战,元耒一开始可算是占尽优势,却因为轻敌,最后被从祈云和扶靖赶来的楚军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三万兵来一千兵回,被西昌谏官参了个底掉,差点大将军的位置都丢了。
这老家伙深知这样在外打战最终要的还是要在朝廷找到同盟者,这一回来就顺手拉了个不太老实的皇室做姻亲,两家算盘打得啪啪响。
周南挑起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笑容,抬手自斟一杯酒,他现在不愿想太多这筐子糟心事,只愿早点见到小野。
西昌酒一向很烈,可最烈的酒才压得住最浓的思念。
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喝醉了酒,醉醺醺从周南桌边过,腿一软差点摔跤,一手扶着周南的桌子站起来,笑吟吟对着桌子鞠躬道谢:“多谢兄台相扶!”随后摇摇摆摆地走远。
周南原本懒得搭理那人,依旧端着杯子往嘴边送,不经意瞥了瞥桌面,脸色一变……装小菜的碟子下压着一张字条。
他目光一闪,无数可能在脑中飞逝闪过,心中一热但没有太多显露,随即恢复原本平静的样子,顺手将字条收进袖中。
一坛酒尽,周南有些醉意,将酒杯一放,站起身来,周围的目光又有不少放在他身上,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往楼上走,仿佛这些人目光焦点不是他。
只不过脚步有些虚浮,明显是醉了。周围看热闹的客人这才收敛目光,自顾自接着吃东西喝酒。
周南有些昏昏沉沉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却又变了表情,好像刚才喝醉走路不稳的不是他一样,他站在门口打开纸条,面上不动声色,手却有些发抖。
酉时,凌霄馆。
署名是称意阁。
周南一遍遍看这张字条,始终没有别的发现,他又一次深深呼吸,压下因为被人一步步设计却无能为力而产生的挫败感。
无论如何,即使称意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他也必须一步步踏进去,因为那里面是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兄弟……想到这里他又轻声苦笑,感觉几个月的煎熬到现在更像即将喷发的熔岩一般炙热,烧心灼腑。
他捏着纸条坐下,仿佛手心里捧着不能放下的宝物。不过他也清楚不能一直这样傻愣愣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陆野在他们手里没错……那么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呢?
一直以来,称意阁名声十分不错,虽然总部设在西昌,不少生意牵扯北楚却也很守江湖规矩,从不与朝廷正面冲突,也从来没有发生贩卖军事机密的混账事,仿佛是个非常有操守的商人,只求利益,不问世事。
可是,陆野消失三个月,中间北楚军队一直没有放弃搜寻却没有搜到半点踪迹,偏偏称意阁直到现在才一个飞鹰传书撂来一句话说有陆野消息,这段时间陆野究竟遭遇了什么,称意阁又是什么意思实在让人很难看透。
周南倒是不怕称意阁乘机对此次战争捣鬼,毕竟此次他也是有备而来,可这样单刀赴会的事情实在让他有点心里不爽。
正当他想出门溜一圈查探情况找点线索,楼下嘈杂声音传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本来不想多事下去凑热闹,却听见一列极严整的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打开的一刹那,西昌禁卫军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周南一时恍然大悟,顿时镇静下来。
所以当西昌禁卫长领着一队人雄赳赳气昂昂踹门而入时,只见到一位老神在在淡定喝茶的英俊青年……和皇上所说的间谍形象其实倒也挺符合。
“西昌禁卫奉命捉拿北楚细作,押入大牢候审!”作为领头的禁卫长粗嗓子一吼,后边二十多人终于趁着他拖声拉调的时间差整整齐齐彻底上楼,顺势把周南围得密不透风。
周南放下杯子站起身,依旧冷静,好像四周威武雄壮的西昌汉子们只是新放进房的屏风,唯一的作用大概是减缓了空气流通。
“走吧。”周南觉得房间里空气不是太好,也不问清楚原因抬脚就走,好像一切理所当然,这些人是来迎接客人似的。
反倒是周围的汉子们吓一大跳,下意识握紧长刀。
周南抬眼正视领头的年轻人,眸中如古井无波:“烦请带路。”
丝毫没有身份暴露深陷敌国陷阱,朝不保夕性命堪忧的觉悟,说话根本没有那种带着虚伪客套和恐慌逃避的,不像平常没见过世面的世家公子低头讨好以图少受点罪。
禁卫长来之前就听了吩咐,自然不好对眼前气势逼人淡定从容的男子干什么,只是使眼色让手下注意别让人趁机逃脱便转身带路。
周南毕竟不同常人,那股子上位者凌人的气势足够让他站在任何人面前不必伏低做小。
他一路跟着禁卫长下楼,一眼都不分给看热闹的西昌百姓,跟着上了停在门口专门用来运送囚犯的马车,始终不卑不亢淡定如斯。
周南被押送进阴暗潮湿的大牢,入夜,窗外传来呼啸的风声,一如鬼怪夜行向着黑暗嚎叫的声响,无端令人心生恐惧。
夜里的凉意从大牢冰冷潮湿的地下传来,周南干脆盘腿坐在简陋的床上,心里一片平静,宛如冬季结冰三尺的湖面。
黑暗是会让人丧失对时间流逝的感觉的,入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南终于听到不远传来平稳的脚步声。他睁开眼,昏暗的灯光渐渐走近,就像在无穷黑暗中飘荡的月亮,最终停在牢门外。
周南只是睁开眼,没有动作,连床都懒得下,定定看着牢门的不速之客。
细密的牢门栏杆将门外立定的几人裁剪成一缕一缕的影像,让这一切更像是一场梦。灯光落在站在最前边的高大男人身上,又被他身上披的黑色斗篷吸收得一干二净。
周南想道:小野之前说得果然很对,偷袭就应该穿黑色的衣服。
转念一想突然发现陆野这个爱臭美的家伙的铠甲是银白色的,回去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周南煞有其事地想着,完全无视了门外的人。
门外人站了半天,见周南还是没有反应,一阵风来,虚弱的灯光又弱了几分。
领头的高大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将斗篷宽大的帽子翻起,露出一张英俊贵气的脸庞,他语气里也没有什么不耐烦,仿佛发自内心地称赞道:“不愧是北楚第一将军亲手带出来的青年才俊,无论身处何地都如此安之若素。”
周南虚伪地回应,那神色却半点没见不好意思或是诚心诚意赞美对方的样子:“在下实在愧不敢当。不如陛下英明神武。”
云谨就这昏暗的灯光只看到一张面瘫脸,以纵横阴谋诡计十几年的功力看穿了周南的虚伪,突然觉得今天来这一趟非常值当,眼前这人实在是出人意料的有趣!
周南懒得再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陆野在哪?”
倒是云谨起了玩心,用玩弄猎物的语气反问:“周将军言重,你怎么知道我有陆野下落?”
周南觉得盘腿坐着有点腿麻,把腿挪了挪顺势坐在床边,看了一眼门外那个无聊的家伙:“我今日收到夜里邀约,不到正午却被客客气气请进西昌国都大牢里,想也知道是称意阁搞的鬼。”
云谨眨眨眼,地问:“称意阁?我可不知道周将军在说着什么天方夜谭的故事。”
周南一天都没怎么开口,说起这么长的话时声音有点沙哑:“我出发来西昌之前,所有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无法明确称意阁具体向哪个人或是哪个家族效忠。但是称意阁的规矩里有一点很特殊,不交易西昌皇宫的信息,除非是些无伤大雅的宫闱轶事。我来到这里三天以来走访了许多集市店铺,有些老板说,我手里的信纸很像皇宫里御用的一种贡纸,珍贵而特殊。”
云谨听到这里依旧事不关己的样子,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贡纸可能只是称意阁财大气粗用得起罢了。”
周南接着自顾自说着:“然后我就收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醉酒青年传来的信,那人虽然喝了酒尽力掩饰了之前的动作习惯,却怎么都改不了军队端正身姿的习惯,我就猜到称意阁可能跟西昌朝廷有关系。而且……”
云谨之前故弄玄虚也不过是觉得棋逢对手,不过老底被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于是他打断周南:“行了,称意阁确实与我西昌皇室有莫大关系,陆小将军也确实在我西昌。只是按称意阁的规矩,要想把人接回去,还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周南暗自松了口气,实际上刚才的话都是胡说出来诈云谨的话的,反正兵不厌诈,谁当真谁就输,于是他装模作样沉思片刻,问道:“既然如此,代价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不贴诗,梅子浑身无力四肢酸痛倒地不起,要小野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起来。
周南幽幽地说:哦?是吗?下一章你在不让我见见亲亲抱抱小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倒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