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桑何尝不知拿钱杀人的买卖在武林正道眼里算不得正经营生,他自然是身份卑贱。
“不过你今日肯以身犯险解朱少爷之围,可见至少在你心里,与朱少爷确实堪称情深意笃!”她声音也如相貌一般,只要不撒娇弄痴,总带着几分冷意,但这话却抑扬顿挫,把意思表达地再清楚不过。
徐家女公子看着乌桑脸色似乎有变,心里更得意了一分,只轻轻笑了一下:“不过不要紧,朱家生意不干净,朱少爷再是侠义正道,也跳不出朱家本家的框范,一朝他沦落下来,只有比你还不如!”她话没说完,直觉乌桑极狠地盯了她一眼,肯定地道:“他不会。”
“说到这个,我倒听过一则传说,那可和你有关!”她并不想着意惹恼乌桑,极易达到目的,便顺势换了话题。
乌桑这时倒哼笑了一下,颇有些自负:“在下不才,虽只下苍霞山两次,江湖上的传说倒还不少!”
徐家女公子脸上的笑意像是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一瞬间僵硬而紧绷,但却又霎时化成一摊春水:“的确!不过我听闻的这个却和那些分外不同一些。”
她这时牢牢看住了乌桑,生怕错过这人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听闻你原本是胡人,你母亲和胡人大将伊万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乌桑往后退了一点,已贴紧了凉亭里的一根亭柱,但他神色里却连紧绷的冷意都已消失,倒有些自得:“不错,我也曾听说。”
徐家女公子不急,绕着那凉亭轻轻踱步:“这是你的身世,乞合定然会告诉你。不过还有一则传说,乞合未必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也不曾告诉你。”
乌桑低了头,只道:“是么?”其实背上涌上一层汗意。
这个女人说的,十有八|九是假的,可即使是假的,他也一句都不想听,不想听那些明明关乎他血亲父母,关乎他来历身世,而他却毫无记忆的过去。
这让他觉得,他这一生不知从何处来,如今除了杀人拿钱,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简直一片空茫。
徐家女公子却不放过他,只慢悠悠道:“据说你母亲产后虚弱,时常忧郁,终于一病不起,药石无效而亡,但伊万不肯相信,仔细查询,竟查出是她屋里点的熏香有问题!”她抬眼看住乌桑:“巧的是,那时朱家生意还没今日这般兴隆,朱府当家朱诺还需亲自到胡邦贩卖香料,那香料,正是从他手里买到的!”
乌桑这时才抬头看一眼徐家女公子:“当真精彩!”他背后一阵潮湿,却对这女人的话一句也不信,只是站的累极了,靠着亭柱也能睡过去似的,他索性闭目养神。
“太精彩了难免不可信!不过又有传闻说,你父亲是伊万将军府上家臣,你母亲死后不几年,伊万将军阖府便被诛杀,只有那个家臣逃过!更巧的是,朱家从你母亲死后逐渐发迹,到伊万将军阖府被杀,他才发彻底发家!这样一想,真是叫人不信也难!”
乌桑费力在唇角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徐公子操心太多了!”
徐家女公子看着他,像是端详着一件华丽的头饰,要从中挑出瑕疵来,但终究失败了,倒是又来禀报消息的下属打断了这场无声的较量。
“公子,那乞合见下属还未寻到朱少爷,摔了茶碗!”
徐家女公子没再啃声,只挥了挥手打发了报讯的人,她问乌桑:“我这里的传说,大多是真的,你若不信,还可事后验证!我只是好奇,倘若这也是真的,你可如何是好?”
乌桑嗤笑了一声:“徐公子费心了。”他靠着亭柱,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依了上去。
徐家女公子也不再跟他计较似的,只端了茶盏慢悠悠品着,属下再来时天色已经黑透,“公子,乞合耐不住气,自己出门去寻朱少爷了!”
徐家女公子眼神一亮:“哦?那可得盯紧了!”
等人走了他才问乌桑:“你当真不知朱少爷的行踪?”她问了三遍,竟然一字不差。
乌桑早已熬得声音沙哑,他眼也不睁,只道:“你……猜?”他只说得出一个字,那徐家女公子出手极快,一手扼住了乌桑脖子,乌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她很快松开了手:“我不用猜,我也不杀你!”她吩咐左右:“不要打他,免得和乞合伤了和气!不过,不能叫他睡着,也不要给他水喝,更不能叫他倒下去,就叫他在这里站着吧。”
她掠过乌桑身边,带过一阵幽香之气。
乌桑心里沉下一块石头似的,这比打他还要严酷,他清楚自己是强弩之末,不知能不能熬到逃走的时刻。
这徐家女公子手下当真尽职尽责,半盏茶的功夫便要给他来一下叫他惊醒,他稍微换个不那么吃力的姿势站着,都要被纠正过来,过了许久,才听人声嗡嗡,是徐家女公子的手下在向她禀事:“乞合跑遍大半个徐州城,还未寻到朱少爷踪迹,打道回府了!”
被这般囚禁的人最忌没有时间概念,乌桑虽百般难受,也不敢不算时间,他估摸这时该是丑时正,那徐家女公子熬到这一刻,可见也不好过。
“朱府那边有何动静?”她大概是生了气,声音比秋夜里的风还冷。
属下回地战战兢兢:“没,没有动静。”
徐家女公子哼了一声:“打起精神来,两边都盯好了。”
乌桑这才听着她脚步声远去,看来是熬不住,去睡了,想到睡字,他困顿地脑海里一片昏沉。
而此时未睡的还大有人在,布料店铺下的地下室该是新建不久,还能闻见一阵泥土的腥味,混杂着劣质蜡烛的烟味,熏得人两眼泛红,朱离握着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乌桑混账!”
对面的乞合脸色异常沉,但话语却说得又平又正,简直铿锵有力:“再砸狠些,一条街也能听见动静了!”
“说好了共进同退,这人怎么……”他声音低了下去,几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似的,最后只剩了一点颤抖的尾音。
他自然知道依今日情势,若是他们共进同退,他们两个都已落在了那位徐家女公子手里,可乌桑独自陷落敌手,他还是不能不急不气不忧闷。
朱离静了一阵才将声音平复下来:“他被藏在何处,该如何营救,你可有头绪?”
乞合叹了口气:“他请我转告你,他自会脱身,请你勿以他为念。”
朱离听不下去,只将唇内细肉咬出一个洞来:“我不要听他的!”他顿了一阵:“你口中的那位徐家女公子要的不就是《沉香谱》么,你转告她,我去求《沉香谱》,一手交书,一手交人。但她不能伤乌桑分毫!”
乞合倏然抬眉,却又静了一阵才问:“你究竟知不知道《沉香谱》是什么东西?”
朱离倒比乞合预想中沉得住气:“《沉香谱》加上《仰止书》,便能洗刷那位伊万大将军的冤屈,是也不是?”
乞合点了点头:“是,但却不止如此!”他起身在这斗室里踱了好几圈,不知衡量了些什么,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乌桑托我转告你,兹事体大,请你三思而行,无论你作何决定,他脱身之日,便来寻你!”
乌桑惯常忍耐,他在朱离跟前也鲜少叫痛,何况是旁人面前,他那时叫痛,确实是用胡语断断续续向乞合传递口信。
朱离听得这般言语,眼中神采黯了许多:“那么你以为呢?这事与你,与你们的朝廷都干系不小,你想我如何抉择?”
乞合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一点摇曳不定的烛火:“徐家女公子后面是徐学士,他要和陆太保斗,对陆太保的罪证势在必得,你若交出《沉香谱》,便是将朱府谋财害命,官商勾结,贻误国事的罪证交上了公堂,那可是夷族之罪,非你一人能够承担!”
身后的朱离安静地像是没有生息。
“从前我或可逼你,现在却不能再逼你如此了!”乞合叹了口气:“我的人探到你父亲似乎已备好了退路,我会设法送你回朱府,你……”他没再说下去。
“申冤昭雪当然重要,但没有活人重要!”他转身看着朱离:“伊万看重妹妹,定然也望乌桑活着!倘若徐家绝不放人,我便拿《仰止书》来换!此时此地,我做此抉择,想来也无人能怪我!”
“至于乌桑!”乞合不知想到什么,很有些无奈:“他不像你这般是非正义皆有准则,他早已失了立场,只是跟在你后头亦步亦趋,你是逃亡也罢,挺身而出也罢,他不会怪怨你,只会跟着你。”
乞合兀自摇了摇头:“我听他的意思,倒更希望你明哲保身,毕竟交出《沉香谱》,那太险了……我言尽于此,如何抉择,且看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看乌桑传信,说明懂一门外语是很重要的!
也不知道这样写你们会不会都讨厌朱离,自己的父亲犯了大罪,自己是包庇还是检举?检举的会被打死吧。
但是写到这地步我让朱离包庇,朱离也不会答应了,他的性格被写了这样/(ㄒoㄒ)/~~
更新很坑,但绝不会弃,可以养肥了看的。
新文还请收藏,在专栏里,叫《幼龙九千岁》。这个文……我就不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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