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则美矣,山路却也如传闻一般的崎岖难走,还不时会窜出些毒蛇毒虫一类,花色斑斓得让人心惊胆跳,不由自主就会放慢脚步。山路又被露水打湿,石缝间绿苔长得茂盛,又湿又滑,这路就更是难走了,虽然一行人轻车从简,一天也没能赶出多少路来。
山上没有人家,只能露宿,日头落后山风一吹温度骤降,湿气又重,随身带的褥子被单盖在身上也觉湿冷的没有暖意。好在大半的人内力修为都颇为不错,只苦了两个小丫头,身体单薄又没有内功护体,裹着两层被子挤在一起都觉不出暖意,晚上几乎无法入睡,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更显得单薄了。
莫纪寒自是和任极呆在一处,坐在火堆边被被子包得严严实实,源源不绝的内力从后心涌入,四肢百骸便立刻都暖起来。
但莫纪寒宁可不要这样的舒服受用,那随着内力同样源源不绝传来的体温心跳还有吹拂在耳畔的呼吸,哪一样都是让他感觉如芒刺在背。若非全身都被制住,他又岂会甘愿受这般的屈辱?!
任极借着火光将莫纪寒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这表情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但见一次就觉得刺目一分,那点点的后悔也开始越胀越大。
他一生还从未后悔过,初次接触到这样的情绪让他着实无措,尽管面上一再假装,心里的慌乱却是越演越烈,总觉得该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又咽回去,堵在心口梗得人无所适从。
四周静悄无声,所有人不管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的,都不敢打搅位于正中的两人,屏气等着这夜过去。
任极和莫纪寒正各自转着各自的心思,原本寂静的山林间却突然传来簌簌声响,立刻将人都惊醒起来。
那声响很轻,时断时续,但耳力佳的一听便知那绝不是山风吹过或是兽类经过的声响,若要说,倒是更像人悄悄接近的足音。
接到任极的指示,睡在外围的近卫早已腾声而起,无声的向发声处靠近,过不多久,有一人神情有些古怪的回来,对任极回报道:“禀皇上,是个重伤的人,现在已经昏迷了,身上似是还有巨毒,此毒臣等均未见过,探他的气息已是很弱。”
这话意很是明显,便是不救,任极本也没打算救,但瞧一眼怀里的莫纪寒露出关切神色,主意立刻改变,说道:“是么?那先抬过来,把伤口都处理下,喂粒‘九转丹’,先看看情形再说吧。”
那人还待再说什么,鸣枭匆匆过来,半跪下来道:“皇上,臣有事要禀。”着地的右手中指跟着在地上不着痕迹的微微一动。
任极一见手势,挥手对先来报的人道:“朕吩咐的事你去办吧。”接着看了看莫纪寒,微微皱眉后抬手点向他的睡穴,然后才抬眼:“有什么事?”
“回皇上,臣敢问皇上可还记得‘无月门’?”
“嗯?那个专做杀人勾当的组织?怎么,难道这人是无月门的?”
“是,不光是无月门的,还是皇上亲征启梁遇刺时的其中一人,如果我没认错,正是臣从他身上盗取的‘无月符’。”
任极眉毛高高挑起一边,有趣道:“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鸣枭,我记得当日你并未说过交手时揭下过那人的面巾,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这人就是那一个?”
“回皇上,面容臣的确未曾得见,但我记得他所用的兵刃,是双手勾刺,乃是少见的偏门兵器。此时他人虽昏迷,手上却握着一对,虽然不及当初的那对打造精细,但形制无错。他的身量虽然瘦了些,但也与那个刺客极其相似,”
“而且,当晚我曾伤过他,那道伤就在下腹,臣对自己造成的伤口总是不会认错的,这点臣有自信。”
“如此说来那倒真算得上是无巧不成书了?不过依你当初所言,他在‘无月门’地位不低武功理当更不会弱,怎么如今又会这么狼狈的躺在这种茺山野岭里?”
“这……臣妄自揣测,恐怕正是因为臣盗了他的‘无月符’吧,这些杀手组织向来严密,这类标识的令符通常便是唯一的凭证,若是遗失,就要面临极严厉的处罚,想是生不如死,所以此人才会一路逃逸至此。”
“只是这样便相当于叛逃,定会遭到举派的追杀,再怎么藏匿都会被找出来,此人的一身伤大概也是力战所致。”
“那你的意思是,这附近很可能有‘无月门’的杀手?而我们捡的这个,恐怕是个大大的麻烦?”
“臣惶恐,望皇上明鉴。”
任极本也不是良善之辈,下意识的拿手指在莫纪寒脸颊边轻轻拂着,边道:“那就这么把他放着吧,他们的事情朕没兴趣插手,也没兴趣找麻烦。”说完随即挥挥手:“把他摆回原位吧,哪发现的放哪去。”
他话音还未落,旁边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就接过话道:“不必,我会直接带他回去该回的地方。”
所有人瞬间脸色齐变,循声望去发现火堆边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黑袍笼住全身上下,看不见面貌,阴寒之气甚重,比起这山间的竟还更胜几分。
任极心头剧震,他向来对自身武功极有自信,从未想过还有人能在自己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能让自己全无所觉的靠近。
只见那人缓缓转向任极,面貌仍是看不清,只是咝咝笑道:“启梁的皇上么,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只是我想不到你醒着,居然还是这么不济事。”
任极立刻就记起桑城醉酒那夜卧室里多出来的那封信,看来应是这人放上去的无疑了。知道这人是故意讽刺,他也不理,只道:“先圣们都说文治武功,文治居前总是有其道理的。”
说着指了指还昏迷的那人:“你要带走的人就在这里,若你再拖一拖,只怕就只能带走一具尸体了。”
那人顺着任极的目光转身,俯身将那人打横抱起来:“说得也是,尸体于我有无用。”接着顺手弹出一粒药丸,道:“我平生绝不欠人情,你既救过他一次,那我便也救你怀里的一救,照他现在的身子骨,还没等上到峰顶,只怕就要被寒意毒药侵去大半条命。”
任极心中一惊,接口就道:“什么?朕这也有解毒药丸,且每日都输内力。”
那人轻蔑一笑:“你当这‘五老峰’里的湿寒毒瘴是那么一般的玩意儿?若这样就能过关,‘五老峰’早就要被人踩烂。”
“你们内力算有小成,行路休息都能不间断的调息运气,配上你们那自制的解毒丸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下了山后调理一段时间将残余在体内的湿寒和毒气排出也就是了。”
“可这个,经脉被封内力全无,又有旧疾,除非你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过功于他,不然都只是徒劳,到时只怕连‘独龙珠’都保不住他。”
任极听闻“独龙珠”正待开口,那人却转过身:“你只救他一次,却不是救他的性命,我也没有必要再多说,告辞。”
任极刚打算拦人,却只见那人身法奇诡飘忽,抱着一人也依然如鬼魅一般,不过见他身形晃了几晃,眨眼就从人隙中穿过,随即便融入暗夜,没有了行踪,山间寂寂,竟是连半丝声息都未发出。
第 53 章
拿在手中的那颗药丸已经被掌心熨得微温,任极反反复复把着这颗药丸,心里犹豫不绝,这药,真能吃吗?
那药指甲盖大小,夜里漆黑得没有半丝反光,凑近鼻端,竟然闻不出一点味道,对着火光看透出玉石般的色泽,离火近了又长时间捏在手中,却也没有因为温度的升高而有变软的迹象。
莫纪寒还在旁边昏睡,任极目光在药丸和他身上来回数遍始终下不了决心,若这药是给自己的,他大可一笑置之将它扔得远远的,可现在,他该不该相信那个如鬼魅般的家伙说的话?如果他说的句句是真,那早先出发的杜太医恐怕凶多吉少,他一个丝毫没有武功的老人,又怎么可能避得过那些毒瘴。
更为要命的是,他一路急赶未及通知越宁,那些通报恐怕统统都送去了京城,令他暂时无法掌握他们目前的行踪。而且,除了杜太医之外,再没有人见过“独龙珠”真正的模样,如果他万一有了个三长两短,叫自己该去哪里找“独龙珠”?
而且,任极的目光忍不住在莫纪寒昏睡的脸上逡巡,如果那个奇怪的家伙说是真的,等到上了五老峰找到独龙珠,是不是真的也无法再救回他的性命?!
想来想去,脑中仍旧是一团乱,最后低咒一声趁莫纪寒昏睡抬手捏开莫他的牙关将那颗药丸强塞进去,灌下几口水后轻抚喉结,让他把药吞了进去。
莫纪寒昨天虽不知道任极给他吃了药,但睡得莫名其妙,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被任极给点的,而且昨晚本该救下的那个重伤之人也不在,等转醒过来发现任极脸色难看之极,想来定是有什么事是他所不欲自己知道的。
之后的上山路途虽然越发艰难,任极却一改往日能拖就拖的走法,白天趁着毒瘴抵不过日光几乎是不停歇的赶路,直到夜间瘴气渐浓时才会休息。
由于毒瘴终年于山间盘绕,起先自以为有解毒药的任极并未如何在意,如今却是不得不谨慎行事,不再于地上宿营,转而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