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张了张嘴,他刚想说话外面就传来了宣兰沁禾的声音。
兰沁禾和慕良对视一眼,随后起身对他道,“我去去就来。”
“是。”
慕良是知道传唤兰沁禾所为何事的,为褒奖兰沁禾在常州解决了鸡瘟,并且处理了李门逼迫百姓逃税这两件大事,朝廷升她为江苏布政使右参议,日后她就该留在南直隶的省衙里了。
慕良打从心底里高兴,他日后再想见娘娘便容易得多,甚至可以和娘娘朝夕相伴,随时伺候了。
兰沁禾出去接了旨,在听到升她为布政使右参议后猛地抬头。
“恭喜兰大人了,快接旨吧。”宣旨的官员笑眯眯地让她起来,可兰沁禾却一动不动。
她好不容易在常州有了起色,可以将从前积压的冤情、府里的歪风邪气一件件着手处理了,现在竟然让她做什么参议,一切又得重新开始,而常州那边好不容易积累的一层砖墙也必然要塌。
虽然在旁人的眼里升迁是好事,但兰沁禾私心里是极不情愿的,她宁愿就当一个县令,好好的把一县的百姓给安顿好,不要刚坐热一个凳子又换一把椅子。
但再不情愿,圣旨已经下了,她无法抗旨不尊。
于是慕良看见兰沁禾回来时,便是一脸凝重。
他立马收敛起了自己的窃喜,端出惴惴不安的表情问,“发生什么事了?”
兰沁禾将圣旨拿给他看,淡淡地笑了笑,“没出什么事,是好事。”她的笑不及眼底,并不喜悦。
慕良搁了圣旨没有看,“娘娘,休息两日吧。”
现在的兰沁禾,连在京城惯有的客套笑容都寡淡了两分。
半年来她没有休息过一日,用的灯油费都比从前翻了一倍。
兰沁禾愣了愣,没料到慕良忽然说这个,好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没病没灾的休息什么?”
慕良张口,最终只是呐呐道,“臣只是……怕娘娘太累了。”
这样暖心的话让兰沁禾柔和了眉眼,她抿着唇浅笑,“不累,体肤之劳而已,比在郡主府时快活。”
虽然常有被气得冒火的时候,可她现在是踏实的,比在郡主府听戏打牌要开心许多。
兰沁禾这样说,慕良便没了言语。
“不过我确实该歇两日,”兰沁禾歉意地看向他,“你来了江苏那么久,我还没有好好陪过你,之前实在是分身乏术,趁着上任之前还有三日空闲,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现在的常州已经不归她管辖,左右也没什么天大的事情,她应该顾忌下慕良的感受。
政事要做,家人也不能疏忽。
慕良睁眼,望着女子含情的双眸,他心里咕噜咕噜地冒气了甜泡泡,但面上他只是腼腆道,“娘娘不必迁就臣……”他哪里敢让娘娘陪着他浪费时光呢。
“不是迁就。”兰沁禾正经地纠正他的措辞,“我是觉得欢喜才待在公公身边的。”
她已经和慕良交换了信物,聘礼嫁妆都齐备了,就连欢好都有了两次,怎么会只把他当做消遣呢。
说是陪伴,但最后慕良还是揣度着兰沁禾的心意,提出想在南直隶的田垄散心。在明白慕良提议的深意之前,先需要了解一下西朝一个省内的官僚结构。
巡抚、总督是临时的官职,一般都由布政使来兼任。一个省内最高长官被称作布政使,掌管一省民事;其次为按察使,掌管一省刑名。
所谓布政使、按察使并不仅仅是两个人,而是两个机构,其中还包裹参政、参议、佥士等一系列官职,这两个机构里的最高长官被称为布政使、按察使。
兰沁禾即将担任布政使参议就是布政使机构中的一个官职,需要兼管兵备道。
西朝兵备道除了最开始的练兵、剿匪、屯田和粮饷等军事职能,发展至今还包括了抚民、处理道内冤假错案等民事职能。掌管兵备道的长官都是各省布政使、按察使的参议、佥士。
一个兵备道内,除了最高长官,还会有指挥卫等辅佐。换而言之,从现在开始兰沁禾成了纳兰珏的上级,她们开始在公务上有了交集。
兰沁禾的官路从这里开始有了偏向军事的趋势,按照西朝文官节制武官、武官地位低下的情况来看,她虽然有这样的趋势,但大体上不可能接过兰国骑的衣钵、真正地跑到沙场上杀敌,更大的可能还是在复杂的文官集团里面徘徊。
慕良所提出的让兰沁禾陪他到城郊走走,一个是看看外面的治安,使她对辖地有大概的了解;另一个原因是此时正值六月,江苏的早稻和蚕丝已经成熟了,正好可以去审查一下民情。
他知道兰沁禾心底还是惦记着公事和百姓的,不敢耽误她的时间,更不想让兰沁禾以后回想起来,自己就是个累赘。
两人脱了绫罗,换上了麻衣,牵了一匹马走了出去。
兰沁禾已经许久没有穿过麻布了,她看着自己卷起半截的袖子,颇为感慨,“丝绸穿久了,连粗布都穿不惯了,日后还是要多穿粗布。”
“娘娘说的是。”慕良恭敬地附和着,心里不以为然。
肉糜吃惯了,偶尔喝粥算是养胃,可若是顿顿喝粥,那就半点乐趣也无了。
兰沁禾牵着马,她看着两边田地里的农户,倏地一笑,“你说等我们老了,也在江南租个院子置办些田地好不好?”
“娘娘是记起陶渊明了?”
两人说了一句,接着很快沉默了下来。
兰沁禾想要这么做容易,慕良却不行。他是太监,死也要死在宫里。
“慕良,我从前就在想……”兰沁禾低头看着脚下的泥路,“你这样子不是个正道。”
一旦有了矛盾冲突,皇帝身边的奸宦首当其冲。慕良现在的做派,等王万之争有了结果,小皇帝又长大了,太后就要开始收拾他了。
这其中的关系慕良又何尝不知。
“生死有命。”最终他只是低低地这么说道,“打进了宫,做奴才的就没指望什么了。”
风光一日算一日吧。
兰沁禾停了脚步,松开了缰绳。
六月的上午日头已经烈了,慕良体虚,走了这么会儿路额上出了汗。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出了帕子给慕良拭汗,接着扶他上了马,“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吃点东西吧。”
难得的休息,她不想继续这些扫兴的话题。
慕良睁大了眼睛,要他坐在马上让娘娘给他牵马,这成何体统!
他急忙抓住了缰绳,想要下来,“娘娘您坐,臣想要走。”
兰沁禾回头,“你想要走?”
“是。”慕良点点头。
女子弯起了眸子,“那你继续想。”她说着转回了头,拉着马往前面走,甚至还走得更快了。
慕良一愣,一边扶着马维持平衡,一边扶着斗笠防止掉落。
娘娘方才是在同他玩笑?
他怔怔地回想着刚才女子笑意吟吟的面容,在慕良的印象里,娘娘还从未对他露出过这般轻松的姿态。
霍然之间,慕良反应了过来,娘娘是同他更亲近了么。
胸口升起了一股酸涩的暖流,温暖但是尖锐。每当兰沁禾朝慕良走近一步时,他就免不了去想:这样的光景还有多长、娘娘日后厌弃了他怎么办?
不管兰沁禾承诺多少,慕良并不相信。
他看得太多了,那些将主子的一两句喜爱信以为真的奴才,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聘礼也好、表白也罢,兰沁禾撼动不了慕良二十年来见证的血腥黑暗。
他能爬到司礼监老祖宗的位置,除了狠,最大的长处就是看得清自己。
三十多岁的老太监,长得又丑又不知趣,娘娘可以贪他五年、十年的新鲜,可谁能保证一辈子都是如此?别说他一个太监,就是满天下门当户对的才子佳人,又有几个能一辈子恩爱如初。
万事利当头,要想娘娘永远愿意看他,除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和兰门绑在一起别无他法。
他不会是第二个舒铃,绝不会被主子偶尔的好言好语骄纵了内心。
慕良永远恪守着心中的警戒线,他在娘娘面前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奴才。
兰沁禾带着慕良走进了家小饭馆,她伸手去扶从马上下来的慕良,帮他掸了掸衣上的褶皱。她在帮慕良整理衣裳的时候一直不见小二来牵马,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京师,只是个村头小店罢了,于是自己去栓好了马。
慕良打量了一下这家两层的客栈,这里远离市区,地租倒是便宜,这家店占地不算小。可是屋檐屋顶都积了灰尘,门前的梁柱也有点烂了,从门里往内往更是昏暗一团,浑然一副肮脏油腻的模样,娘娘怎么能在这里吃饭?
兰沁禾拴好马回来,就见慕良站在店门口,面色犹豫不决。
“怎么了?”她问,“是想回城里吃吗?”那路上就要花不少时间了。
这时候正是饭点,里面坐了不少人,慕良再一看那些食客的穿着打扮,都是些粗蛮的农户,就更加不愿意让娘娘在这里待了。
他踟蹰道,“娘娘,我们还是回去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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