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嘉十五年三月, 萧太后早就派遣至朔国的使者已经私下会见了朔国皇帝谢翊, 秘密达成协议, 朔国皇帝乘机发兵攻打虞国边境, 牵制住驻扎在虞国边境的靖国公, 使靖国公不能发兵援朝, 天下重燃战火。
与此同时, 退居于淮城多年的肖侯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率淮城军队前往帝都,萧太后以帝王名义命樊城军拦截, 双方一时间陷入僵持。却不想云城军和太子率领的宛城军对望京进行了前后夹击,帝都边防的军队风闻太子携右相归来,纷纷缴械投降, 言称太子天命所归,愿拥护太子正统。
鸿嘉十五年四月,云城军和宛城军兵临城下,不日围城,万旭带领京畿防卫负隅抵抗,不想之前缇骑营里在秦峥遇刺重伤之际失踪的方赫出没在万旭身边,以一人之力截杀万旭,之后当场遇难,与万旭同归于尽。
之后京畿防卫一溃千里,城中的萧氏一党纷纷收拾行囊逃逸,帝宫中潜藏的暗卫高手趁乱救走帝王,望京城门大开,恭候太子周宸归朝。
等到少年太子背负一身曦光踏入太后宫殿时,就见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落落,太后宫里的宫人们早就各寻门路自求生路,走得走,逃得逃,殿里别无旁人,只有衣着华贵高高在上的萧太后端坐于高座之上,手里拈着一只酒樽轻轻摇晃,神色傲慢地俯首朝下看去,冷眼看着少年太子独身踏入她的宫门。
周宸走进宫殿里走了几步,便定定地停在宫殿当中,一言不发地望向高位上一度权倾天下的萧太后。
萧太后已年逾五十,只因早年保养功夫了得,丝毫不显老态,看着只如四十出头的丽人,艳丽的眉梢眼角里有着压不住的冷厉,她见周宸走进来,嘴角挑起一个冷酷讥讽的笑容:“你来了?”
周宸没答话,依旧静静地看着她,只是年轻的眼眸里有纷乱复杂的神色略过。
这一瞬,一老一少两代象征着落日和新生掌权者安静地对望,背后是血与火,生与死,权势与阴谋,兵戈与刀光,仿佛跨过了无数的光阴,预示着一个时代的逝去。
见周宸不说话,萧太后露出一个略有些古怪的笑容,语气也有些诡异的古怪:“小子,说起来这世上谁都可以恨我,你父皇可以恨我,这么多年过去,我竟然才知道,在他心里竟然是一直把宸妃那贱人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的,可他明明知道是我对宸妃下的手,竟还能把我当做母亲一般来逢迎讨好,他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就这么心机深沉善于伪装,我就算是败给他也不算冤枉;你母后也可以恨我,毕竟当年她被娶进来后受了我不少折辱,以千金小姐之尊竟还能都咬牙受了,做出一副端庄沉静的模样来讨你皇祖父的欢心,得了他不少称赞,这般装模作样地虚伪,倒正和你父皇是天生一对。”
“但唯独你们姐弟三人不能恨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太后的声音沙哑里带着几分轻柔的凉意,明明中间隔了半个大殿的距离,却好似就在耳边发声一般,犹如蛇吐信子一般令人战栗。
她本意不是想问周宸,只停顿了一瞬,不等周宸有什么反应,她便继续说道:
“哦,对了,想来你还不知道,在你那好父皇的寝宫后殿里秘密停放着一个人的冰棺,存放着这个人的尸身,等待着百年之后与你父皇合葬。这个人啊,就是你七皇叔呐。”
七皇叔?七皇叔周堰不是因为谋反所以......所以被父皇......
周宸直接愣在当地,萧太后话里潜藏的冲击太大,他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本想阻止萧太后接着说下去,一时间嘴唇蠕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萧太后要对他说的是一个大秘密。
这个秘密他父皇不会告诉他,他母后也不会告诉他。
这一生,也许只有现在才是他唯一听到这个秘密的机会。
“想来你也不知道,其实在你父皇迎娶你母后之前,曾对你皇祖父言称,将来愿与老七周堰共同分封于云城,做个自由闲王,不参与帝位之争。”
“当时可是我阻拦了他。”
说到这儿,萧太后又现出了那种颇为讥讽刻薄的笑容:“当年若不是我拦住了他,现今这世上可就没有你们姐弟三人了。”
!!!
周宸于电光火石间瞬时明白了萧太后话里的深意,震惊到不由得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才怔怔地看向萧太后,语气艰涩:“可他们......可他们是兄弟啊,怎么可能......你骗我......”
萧太后蓦然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流出眼泪:“是啊,要不是这样,这没人伦的东西是怎么骗过我的?若是我一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哈哈哈,又岂能把他送上帝位?”
萧太后笑着笑着,忽然反手举起酒樽,直接一口气仰头喝下。
饮毕,她擦擦嘴角的酒渍,把酒樽随手往殿下一扔,又微微笑起来。
“不过是时不待我,败于竖子之手罢了。”
话音刚刚落地,萧太后的嘴角便流出一缕鲜血,不过片刻,她嘴角吐出的血越来越多,眼睛失去神采,脸色也暗淡下去,整个人都倒了下去,沉沉地砸在大殿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周宸看着倒在案几上高贵得不可一世的太后,眼神微黯,他没再做什么,只静静凝望了片刻,便转身朝宫门外走出去。
只留下身后满殿的空寂。
太子带领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围城数日,在方赫刺杀萧党守城首领万旭后,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便打开望京城门,率亲兵长驱直入。
等到太子杀入宫城后,还不等他派兵镇住人仰马翻陷入慌乱的帝京,望京偌大的内城里竟突然四处燃起熊熊大火,在望京的各个重要据点,包括粮仓油库、兵甲作坊、兰台会所等等重要场所俱都如此,各处要地均损毁严重,更要紧者还会蔓延至四周,甚至燃至民居,导致百姓惊恐,场面一片混乱。
这是萧太后最后的报复。
周宸一方面忙着接手望京诸处事务,一方面又忙着请回父皇母后安置,还要派兵去搜捕萧氏余党,不想此时却发生了这样的暴|乱,饶是他已在宛城治政一段时日,这时手下却无法立时召集到可用的臣子,若不是肖右相陪他一同回到望京,他一时间手忙脚乱,便是再长出八只手也忙不过来。
而另一处,顾怀裕前脚送走被自己费心藏匿起来的方皇后与皇子皇女,后脚回了景府,直接朝后院的卧房走去,想去看看先他一步回来的薛嘉。然而就走几步路的功夫,他就听见了一个噩耗。
“景少!”有人在他背后大喊一声,他回头一看,一个浑身浴血的护卫从府门处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像是那一喊喊空了他全部的力气,到了顾怀裕面前再也支持不住,直接摔在了地上,顾怀裕身边的人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就见他嘴角处不断溢出血沫,说话断断续续道:“主子他被......一群蓑帽人......劫走了!”
顾怀裕睚眦欲裂。
陈临清他敢?
薛嘉不是头一次被陈临清劫走了。
六年前,陈临清便联合连采玉,两人里应外合,一个出人,一个出面,合作把他从顾家劫走,之后陈临清以一介书生之力成功地躲过了连采玉接下来的追杀,一路给他下药,控制他前赴宛城,最后被他骗过,使计让人把陈临清丢出城外,那之后薛嘉在海上“遇难”,与顾怀裕改头换面来到望京。
两人一别数年,再见面时,不想陈临清已更名陈近薛,成为宛城城主府幕僚,越过宛城城主身边的一众老人成为城主倚重的第一心腹。
薛嘉本以为他会在帝王清理宛城时随着城主一同受到株连,却不想他竟然从太子控制下的宛城里逃出生天,并带着人马逃到帝京,还在萧家彻底倒台后,趁着混乱在帝京当街截杀他的护卫,再一次把他掳走。
这会儿陈临清命人打过热水来,随后摘掉了薛嘉眼上的眼罩,细心地撩起薛嘉垂在鬓边的长发,拿起摆好的热毛巾在薛嘉的面部边缘细细擦拭,不过片刻,薛嘉脸上的人皮|面具边缘便微微起皱,陈临清在薛嘉脸边摸索了一会儿,便从他颧骨处撕下他脸上的面具,露出薛嘉的真容来。
薛嘉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不知道陈临清把他带到了哪里,这屋子是黄杨木的窗棂,地板也都是黄杨木铺就,屋里没有太多的装饰摆设,主要就摆着一张梨花木雕花的大床。只是屋里家具虽少,却处处披红挂喜,窗纸上贴上了喜字,桌上铺着红绸,就连屋子里唯一的大床也都铺成了喜床,上面挂着红色的帷帐,床上铺着深红色的床铺。
此时他被点了周身大穴,只能老老实实地任由陈临清安置在床上。
像是看不见薛嘉眼神里的冰霜,陈临清露出一个宛如回忆的怀念神情,眼睛微眨,像是有微微泪光闪过,嘴角却微微笑起来:“嘉弟,又见面了。”
薛嘉语气沉沉,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波光流动,里面全是仇恨:“不久前你刚杀了我六个护卫,怎么还有脸用这幅故人相见的口气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