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神情恍惚了一瞬。寝宫后殿,寝宫后殿不是放置了那人的冰棺吗?
宁熹公主本想随着方皇后一起前去看望皇帝的,方皇后当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勒令她留在昭阳宫,哪里都不能去,又吩咐宫人速速前去教导皇子的书房把周骞叫回来。
宁熹在昭阳宫中等了片刻,就见周骞披着一袭紫色裘衣匆匆赶进了昭阳宫内殿,急急忙忙地朝她奔过来:“阿姐,父皇他怎么了?”
周骞小宁熹七岁,今年不过才刚十岁,比起长兄的心智早熟,周骞虽平素好武多有锻炼,身板结实英气勃勃,可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稚气。
宁熹对着幼弟收起脸上的忧虑和茫然,竭力做出个平静的样子来:“父皇的寝宫走水了,想来父皇近日来过于劳累,听到这个消息晕厥了过去。想必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像是在安慰周骞,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过了年也不过十七岁的宁熹,虽然对政事自有自己胸中的一番论断,目前也因担任国子监女学主簿对政事略有涉猎,可终究还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公主。她在看到方皇后临行前脸上的神色后,不知怎地,心头上隐隐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预感。
姐弟两人在昭阳殿等候了好一会儿,没等来虞承帝那面的消息,却见方皇后带着身边的心腹宫人匆匆地迈进了内殿,定睛朝他们姐弟两人定定看来。此刻方皇后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眼底有种宁熹说不上来的东西,隐隐让她觉得惶恐。
周骞还年幼,不能理解他阿姐内心涌动的东西,看见方皇后回宫忙着跑过去,牵住方皇后的衣角道:“母后,父皇到底怎么了?”
方皇后摸摸小儿子的脑袋,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宁熹缓缓走到方后身前,抿紧嘴唇让身边的宫人下去,等内殿中仅剩下母子三人的时候才微微颤抖着嘴唇问道:“母后,父皇他出事了吗?”
方后看着早慧的长女,放低了声音道:“你父皇昏倒后,我前去景仁宫,被拦在了外面,说是你父皇突然病重,不得宣外人入内。”
“是太后的懿旨。”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太后!竟然是太后!
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甚至包括站在她眼前的一双儿女都对此一无所知——曾经坐拥中宫大权在握的萧太后,早在几年前就被虞承帝幽禁在了后宫!
当然,这件事是不可能瞒过众人的耳目的,毕竟需要太后出面的场合还有很多,而且太后久不露面也会引起外界的怀疑,若是一旦被萧家察觉,在朝堂上以此相逼,对虞承帝的处境会很不利。
所以虞承帝为萧太后制造了一个傀儡。
在朔国前安邑王世子,如今的朔国安邑王段子安身边就有一名出自傀儡门的傀儡师。昔年段子安被送往望京“养病”时与右相肖容敛交好,后来段子安得公子肖周转顺利回到朔国,为表友好将身边的傀儡师送来虞国一年。一年之期过后,那名傀儡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虞国,而中宫始终和虞承帝持反对意见的萧太后则被承帝一力幽禁在深宫,此事除了承帝、方后、右相外,也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可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从深宫中逃出来了!
还是在这样巧的一个时机上:太子遇刺,右相离京,承帝晕厥。
若是此事和她无关方后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而且,承帝的昏倒,真的只是因为病重吗?那是因为什么病?
天要变了。方皇后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楚地意识到。
顾不得再对这对姐弟解释些什么,方皇后回头凝神对宁熹吩咐道:“宁熹,这两天你和骞儿哪儿也别去,就待在昭阳宫中,你要管束好昭阳宫的宫人,照顾好弟弟。其他什么都别问,有事我会吩咐你。”
宁熹从没在方后脸上见过这样肃穆的表情,神情一时间也凝重起来,点头应诺道:“是,母后。”
方皇后把尚且懵懵懂懂的儿子撇在身后,步履匆匆地走进寝宫后殿,绕过重重帷幕后,小心地穿进了后殿的密室里,敲开密室最深处的一个格子,从格子里取出一个玄铁打造的牌子。
牌子不过只有少女巴掌大小,此时被方后握在手里,在灯火下闪过玄铁流溢的光芒,映射出上面的一个小字——“篆”。
第85章 受命
望京城里天色蒙蒙,昭阳宫前阴云密布。
一时间,眼看整个虞国就要风云大变,宫里少数的知情人无一不是人心惶惶。
方后叮嘱好儿女和宫人之后,带着信物匆匆奔进昭阳宫里平时无人的偏殿里,猛地推开沉重的大木窗,静了静心气,随后拿起一个扁平的白玉鸟哨,朝着天空长长地吹了一声。
哨子没有发出一点人耳可闻的声音。
最起码同一座宫殿里的其他人没有人听到了哨子的声音。
方皇后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片刻,随后后退几步,站在偏殿空旷的地砖上,有冷寂的风从她的胸口呼啸着刮过,吹得她心口一片冰冷。
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面色镇定地这一生中可能是最艰难的时刻。
没过片刻,窗外一阵风刮过,方后被吹得眼睛不由得眯起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偏殿内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出现了八个跪伏在地的身影,八个人身上都披着黑色披风,披风的一角都用深黑的纹线绣着一个“篆”字。这是肖容敛留在望京皇城里最后也是最精锐的力量。
方皇后静了片刻,对着跪在地下的人朝上抬了抬手,向为首的那个黑披风问道:“暗一,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为首的黑披风向后一摆手,八个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暗一起身向方皇后回禀道:“陛下应当不是怒极攻心才昏倒的,应该是中毒了。”
方皇后有些站立不稳,朝后面跌了几步,才怔怔道:“中毒了?”
暗一继续道:“是。我听说了陛下昏倒时的症状,要是我没猜错,陛下中的这种毒是从西海上传来的,名为‘千日潜’,是一种慢性□□。需要给一个人下整整三个月的秘药,下药期间和下药之后中毒之人看着与寻常人一般毫无异状,把脉也看不出什么,毒会在人体内潜伏有三年之久,三年后一旦情绪过于激烈,就会毒发,毒发后人会昏睡过去,昏睡长达百日有余,以药力消耗身体来支撑,等人醒来后不久就会因身体枯涸衰弱去世。”
“以萧太后的想法,陛下中的也应当是这种毒。”
方皇后怔怔地想,是了,大约就是这样的了。
她不知道早在什么时候就摆脱了承帝对她的控制,联络上了她在外的旧部,可她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出去联络萧家,联合朝臣谴责承帝,反而继续忍辱负重地伪装出被囚禁的姿态放松敌人的警惕,暗地里调动心腹给承帝下毒,整整等待了三年,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动手,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们狠狠一击。
先是在西北边境行刺太子,像是早有预料地调走了帝王倒下后唯一能掌控住大局的肖右相,顺带捎上防守京畿的缇骑使方麒佑,想来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埋伏等着他们。随后派人焚烧帝宫后殿,烧毁后殿中放置的“那个人”的冰棺,使承帝怒极攻心下毒发倒下,帝都群龙无首乱成一团,正是萧家铲除党羽的最好时机。等到大局一定,再让承帝醒来留下“遗诏”,推萧贵嫔的儿子上位,最后萧家人还可以用扶助幼主的名义掌控大权。
等到那时候,帝都里方肖高郑等世家必将被人踩在脚下,由此衰落。
而如今,方家人尚在边境,肖侯爷却在淮城,帝都近皇一派的臣子老的老,少的少,老如曾经的高右相早就上书乞骸骨,归乡养老,而年少的一批臣子手中掌握的实权尚且不足以撼动萧家,帝王一倒,还有谁能来力挽狂澜?
就听暗一抱拳沉声道:“启禀皇后,据属下一刻钟前得到的消息,暂代缇骑使一职的副缇骑使秦峥遇刺重伤,守护京畿防卫的事务被缇骑营的万旭接管了。”
万旭可是萧家的女婿。
看来情况已经坏到了一定程度。
接下来,萧太后一定会派人前来封了昭阳宫,把她和她的一双儿女都困在宫里,挟持帝后以震慑边军,一旦待到掌权成功便直接除掉他们。
宫里已经不再安全。
方皇后心念电转,沉声问道:“如果要你们从景仁宫中把陛下带出来的话,你们能做到吗?”
暗一垂首答道:“萧太后掌握宫防后第一件事必定会先派兵守住陛下,若是我们八人前去虽可突破重防带走陛下,可那时皇后您怕是会被困在昭阳宫,难以脱困。”
方皇后只是沉思片刻,便迅速做出决断:“不用再管景仁宫,萧氏一时还不敢对陛下动手,你们中派一个人去萧贵嫔的宫殿里把四皇子带走,若是她问起,就把这个给她。”方皇后反手从头上拔下凤簪,递给暗一,“告诉她,我必会保她儿子平安,若是不想被萧氏那女人利用就把孩子交给我。你们剩下的人随着我从北畿门出宫,领人的人带着四皇子来北畿门外与我回合,同我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