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顾怀裕一想起此事,立马二话不说前去第一坊雇了三位大剑师坐镇顾家,并转移了顾家的部分财物。只是如今事发突然,顾家人已经来不及撤走,顾怀裕只得庆幸顾家还是做了准备的,也不至于落到上一世的惨境。
腾开季准的地方,刚一坐回原来的位置,身边的薛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看着他,顾怀裕对着他点点头,心头略略感到暖意。
在大路上疾奔的马车里传出来顾怀裕的声音:“越浪,再快点,我们速回府里!”
顾怀裕回府后片刻,顾怀远才回来。
顾怀裕一边安顿沈岸华二人暂住之处,一边叫来了顾府的大夫。为了预防不可避免的风险,顾怀裕一早就请来了两个云城的大夫住在顾府,这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一番忙乱后,欧阳建的血终于勉强被止住,换上了干净的外衫,又被灌了两碗当归补血汤,之后就被披头散发地搁在了床上。
顾怀裕原本是让顾府的下人守着,防着伤者晚间发热、情况严重不小心送了命。可沈岸华却执意要守在欧阳建床前,顾怀裕只好让人搬了一张软塌过来,又让下人守在外间,安排妥当后才带着薛嘉回麟华院。
沈岸华没有躺到榻上,而是搬了一张小杌倚在床边,没过一会儿就试试欧阳建的额头,凝视着昏迷不醒的人就这样头发散开地躺在那儿,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有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旁人在侧的时候,才能看到沈岸华目光中,那让人触动的胶凝的眷恋。
自他回来后,不是没有见过欧阳建。好几次欧阳建就在他的眼前,他们彼此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就像怕伤了眼一样挪开了目光,也不打招呼,陌生地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明明那些在帝都孤寂地夜不能寐的时候,心里有很多话想告诉这个人,可等到真的见了面,他却不知道还能对这个人说些什么。他想,纵然这个人是那样八面玲珑的人物,大概也已经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了吧。
他们竟到了无话可说这种地步。
只有欧阳建昏迷过去,他才可以这样毫不顾忌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好像熟睡了过去,放任内心冻结了的感情肆无忌惮地流动。
沈岸华守了许久,最后有些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一会。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了,天气原本就冷,深夜炉火也渐渐低了下去,沈岸华没过一会儿却被冻醒过来,即使套上顾怀裕让人拿来的毛大衣也觉得冷意渐渐襂进了骨头,手脚俱都发冷,指尖更是冷得冰凉。
皱了皱眉,他转身出去,叫醒了正打瞌睡忘了添火的小丫头,让她去把炉火加满,回去又替床上躺着的那人掩了掩被角,刚抬起头想要伸手去探探他的额头,就看见了他睁开的眼睛。
沈岸华的动作就停在了那里。
欧阳建对上沈岸华的眼神,片刻后移开朝周围看了看,微微咧开嘴笑了笑:“在下真是荣幸,可以得沈大公子亲自照料,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看他这一笑,沈岸华心头一跳,连刚刚的动作都忘了,愣愣地放下手,也没理会欧阳建那一向油腔滑调的言语,立起身来淡淡道:“你醒了?”
随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是说你救了我我亲自照顾本是应当?
显然欧阳建这回并不打算就这么轻轻地放过他,反而一把拉下他的手,让他坐在床边,笑着的神情都收敛了起来,眼神渐渐深沉,喉头滚动几圈,才把话说出口:“岸华,你能不能......不要走了?”
他承认,当年他确实还没有将沈岸华看得太重。最初他所谓的追求看上去更像是浮夸公子的一场儿戏,从来没有想过结果的。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得到这个人。即使后来已经感觉到对方有所意动,他也没想过要放弃现有的一切,放弃他糜烂放荡的生活方式,认真地和对方在一起。
可是从沈岸华在南风馆决然转身的一瞬,他忽然就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寂静地,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刻冥冥中心里落雪的声音。
他蓦然发现,自己后悔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从沈岸华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的一刻,他就知道,他和沈岸华之间的牵绊彻底完了。
他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后来他才知道,他根本就忘不了沈岸华。整整五年,他想这个人想得发疯,有时候甚至想着,只要沈岸华同意,他就抛下眼前这一切,带上一笔钱,和沈岸华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安静静一起生活。
之前是我错了,为了你,我都可以改。可你能不能不要走了?不要再一次离开我这么多年?我实在不知道如果再有下一个五年,下一个十年,我会不会真的发疯。
你能不能......不要走了?
沈岸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然地坐在那里,恍惚地看着他,好似看穿了他们之间间隔的五年岁月。
欧阳建等了很久,可他始终拉着沈岸华的手,躺在那里直视对方,很久后,才听到沈岸华恍惚的声音:“可我们最后还是不可能在一起。”
欧阳建顿时听懂了沈岸华的松动,他原本都做好了沈岸华转身就走的准备,这下顿时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道:“谁说不可能?只要有心,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的。你不要担心,你担心的,我都会解决。眼下我已经有了一定实力,我可以把欧阳家在帝都的生意拿到手,亲自去帝都陪你。至于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再有。去了帝都,很少有人认识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他们以什么身份开始?他不会放弃沈家,可沈家老爷子是不会允许他娶男妻的,要是让沈老爷子知道怎么办?就算沈老爷子一直被瞒着,可到了要他娶妻的时候该怎么办?再说帝都诸多暗流,要是伤到了欧阳建怎么办?这些都不论的话,就说欧阳建本人,真的能放弃他原本的生活方式吗?他们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这时的天已经开始微微发亮,暗夜渐渐褪去,墨蓝色的的夜色渐渐变得浅薄,淡成了更浅的宝蓝色,有朦胧的天光穿过窗棂,映照着床上那人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色。
那一刻沈岸华脑子蓦地一空,心里的种种顾忌忽然就被忘在了脑后,什么都说不出口,满心里都溢满了新的憧憬和希望,好像他这一个头点下去,一切就有了可能。
于是就在这万籁俱寂中,沈岸华就这么握着欧阳建的手,放佛放下了一个放在心中很久的包袱,释然了一般淡淡地笑起来,然后几乎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
我答应你。
第38章 处事
早晨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云城此刻已是兵荒马乱。
昨晚红夕街乱作一团,城主府被烧,有许多人已经察觉出风声不对。今天一早睿王已经派兵封锁了内城城门,不许人在城门出入。与此同时,巡卫司在街上戒严,巡查着“可疑人士”。
昨晚顾怀裕兄弟俩回来后刻意压下了动静,免得惊扰了顾钟鸣和柏氏,顾钟鸣是早晨才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早有准备的顾怀裕的探子比起顾怀远手底下的人先一步打探到了风声,把消息报到了顾老爷这里,把早起的顾钟鸣着实惊了一惊。
虽说今年的花雪集会有帝都方面的贵客是一个月以前就传出的事情,也有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闲唠嗑时提起两句风向不对,可说到底他们也没有真凭实据,就是顾钟鸣也没有真的把这件事真当回事,只以为是些谣言——要是睿王真的想反,这里都有了风声,帝都那边怎么会一无所知?那帝都怎么不来人抓捕睿王?
顾怀裕从第一坊高价聘请了三位大剑师回来的时候,他原本还有几分不以为意,不过到底宠着小儿子,也不在乎账上划掉的那些钱,只当是谨慎起见。如今看来,倒是准备了个正着。
这时顾氏父子三人已经商量好最近一段时间的应对措施,对着一早就赶过来的小儿子,顾钟鸣脸色慎重地问道:“怀裕,你是不是也梦到了睿王......会造反的事情?”
关于这个顾怀裕早有准备,点点头陈述道:“我确实梦见过有这回事。不过,在梦里有很多事情模糊不清,我只能记得一些大事的发生,一些小事却是不甚清楚。”
这个倒也是真的,毕竟就算那八年是他真真实实地经历过的,他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记得。临靠近他死前两年的时候,他活得浑浑噩噩,那两年的记忆更是乱成一片。重生回来后,他甚至对那两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都有些恍惚,最为深刻的便是有一次发烧严重的时候差点死掉的感觉,连带着之前在家里六年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顾钟鸣听后问他:“那你梦里,睿王也是在花雪集会后有所动作的?”
闻言顾怀裕一愣,皱眉道:“这个倒不是。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睿王起兵还是在今年的花雪集会几个月之后,不知道这个为什么会提前。”
或许这个......就是他的重生效应?
顾钟鸣道:“你记得清楚?”
顾怀裕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顾久德带着小女儿顾廉芳进来,顿时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