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笑容微微淡了些,却没有回答:“窈娘,明天冷师父会继续教我指法是吗?”
冷音是庭里的琴师,虽在烟花之地,却素性喜欢穿白衣,神情寡淡,举手投足间尽显高洁,这里的很多姑娘都颇为爱慕他。
窈娘愣了愣神,却没有再问:“恩,冷音明天会来教你调琴的。”
这个叫青婉的姑娘是顾家二少送过来的,特意指了她来教导,让她在这段时间里把她调|教成一个小家碧玉类型的姑娘,琴棋书画不必精通,但须样样有所触及,要有一样擅长些。
香雪海庭真正训练的,不光是一个姑娘的涂脂抹粉、床事欢爱,更为重要的,是要训练出这个人穿衣妆容的品味、擅长的技艺、行走举止的风韵,最大程度地调|教出最适合这个人的风格。比如这些天刻意在青婉身上下功夫练的行为举止,不仅仅光是走走步子即可,最开始的时候还需要在手臂上吊沙袋练习臂力,在头顶端水练习平衡,脚下还要踩着高盆底,能稳稳走下来就很难做到了,更何况还要走得优美有风格?而真正能接受完这一整套训练并做到完美的,这几年来只有香雪海庭的第一美人,婴雪。在她的身上几乎都看不出有过被调|教的痕迹,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风尘气。她的举止有着近乎天然的高贵优雅,就像出身于帝都大族里真正的贵族小姐一样,也因此婴雪在香雪海庭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这个叫青婉的姑娘......虽说没有婴雪近乎没有瑕疵的绝世美貌,但却有着一股坚持的韧劲,这些天下来,无论是再重再累的训练,都没有叫过一声苦,从来都是默默地忍了下来,有时窈娘甚至都会恍惚想起当年同样在这里训练的婴雪。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以她毒辣的眼力早就看出这个姑娘必定出身贫民区,她最多略略识字,别的俱都不会。想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卖身给了顾家,所以才被顾二少安排在这里。可是顾家二少是出了名的只喜欢男人,即使把这个姑娘调|教出来,想来也不是自己享用,大约是要把她作为礼物送给别人吧。虽说顾二少在云城也是有名的纨绔,可顾二少除了纨绔之名外,更为出名的是他对连家小公子的一腔痴情,加上他本人也生得俊美修长,要是真做了顾家的姬妾兴许还好些,要是被送了出去......
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
窈娘心头蓦然浮过那天四下无人时,一旁站着的冷音垂首看着低头抚琴的青婉的眼神。眼神很淡,可以凭着她和冷音共事十余年的交情,她看出了,那是不一样的。可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自己的身世尚且飘如浮萍,又如何能去主宰别人的命运?在这里待得久了,看尽了浮世沉浮,纵然内心有着漫长的叹息,依然会荒凉得什么都不剩下。
撇过头,面容上压下淡淡的酸涩,窈娘扶了扶鬓脚的发髻,对着青婉道:“这个时辰你也该回去了。”
青婉点点头,脸上总算有些笑意:“恩,那我明日再来。”
他们姐弟三人早就搬出了顾府,搬到了顾怀裕为她们准备的别院,自己一家子住在那里很自在。虽说自己命途未知,可看到小弟小妹能每天开开心心的,不用小小年纪就为生计前途担忧,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看着青婉下了留芳阁,走向香雪海庭后门的方向,窈娘望向窗外傍晚的黄昏,日头沉了下去,天空血染一般的红,大片大片的红云就像是满溢着泼了出去一样,美丽得惊心动魄。
片刻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即使是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她的内心还是涌动着无声的感情,还是涌动着对“旧”的厌倦和对“新”的渴望,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对无关的事情无动于衷啊......比起婴雪那家伙差远了......亏她比婴雪早来这些年。
回身走了另外一条楼梯,几经曲折,绕入了一个视野更为开阔的庭院。
庭院里树下的美人依旧仿佛几年之前刚来时的容貌,分毫没有衰老,静坐在那里美得就像冬日里一望无际的雪,漫天空都作了她的陪衬。
看到她过来,美人只是对着她淡淡一笑,抚摸了下手中雪鹰的头,一伸手就放飞了出去。
纵是看了这么几年,窈娘看到这场景还是会忍不住恍惚,怎么就会有人这么好看呢?难怪那么多人愿意为她一笑痴狂,为求她斟一杯酒而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云城第一美人的名头算什么呢?如果光论长相的话,怕是全虞国的人也敌不过她倾城一笑。而能在气质上压她一头的......怕是只有公子了吧。
婴雪把鹰放飞后,眉眼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宛如昆山雪碎:“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
窈娘这才回神,怔怔地道:“这个消息是真的吗?睿王......真的要反?”
第24章 麒麟血
云城最大的通汇茶馆是人流汇通之地,喜欢茶道的文人雅士,日日来此品茶听书的常客,行走往来的歇脚人,人来人往众多,在这里共同汇成了一片交集的人海。
馆外的茶幡绣着“通汇”二字,在风中微微摇曳。茶馆里坐着众多的茶客,里面一片的喧喧嚷嚷。
坐在茶馆正中的一个中年人在人堆里对着熟人笑道:“前段时间香海雪庭放出声音来说,这次的花雪集会将有很多大人物前来捧场,比往年还要热闹很多,可我原本看也不过如此,不过也就是云城的几大家族前来。”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男人一拍大腿道:“嗨,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些吸引人的噱头罢了。”
另外一个中年人闻言,对着这片人一打手势,声音都低了下来,挂着微笑故作神秘道:“非也非也。当今风流云动,今年的花雪集会,的确大有看头。”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知道眼前这人消息最是灵透,不由地也压低了声音问:“哦?这怎么说?”
中年文士眼里有些得意,摇头晃脑道:“你们都知道,我兄长在欧阳家做西席,而香雪海庭又是欧阳家的产业,据我兄长在欧阳家听到的零星片语,据说这次确实要来很多大人物,就连帝都那边都有真正的贵人前来。”
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者捋捋胡子道:“哦,这么说,沈家的大公子是真的要从帝都回来了?”
晚上,顾府,顾怀裕的麟华院里。
正屋里那张大榻上,正红色的床帐下,并排躺着两个眉目俊逸的青年男子,一个男子的胳膊从另一个的脖颈下穿过,亲昵地搂着对方,一脸心满意足的笑意。
刚和自家亲亲夫郎来过两次,两人才收拾完毕安稳睡回榻上,顾怀裕心里禁不住就会有甜蜜的感觉升上来。虽说这种事不宜太多,他也顾念着嘉儿的身体,但是不知道怎么,每次拥抱着对方白皙身体的时候,总觉得怎么要都不够,做完一次还想再来一次,就想这么一直腻歪下去,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顾怀裕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放着肉不吃的行为简直愚蠢,这辈子回来,这种美好的感觉他怎么也不想再放开。
薛嘉的生活作息很有规律,到了点就会发困睡着,和顾怀裕在床上没脸没皮胡天胡地闹了一场,薛嘉洗浴的时候就觉得困倦,这会儿已经睡着了。顾怀裕看着薛嘉安睡过去的恬淡眉眼,心底黑暗阴冷的一块渐渐有暖意填补上来,凑过去亲了一下薛嘉的额头,顾怀裕终于也感觉出了困倦,把人在怀里抱紧,缓缓合上了眼睛。
外厅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在卧厅门廊处停下,有声音传了进来:“二爷,欧阳家的少爷有消息传进来。”
顾怀裕眼睛猛地睁开:这个点欧阳建给他送什么消息?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对着外面悄声道:“小声点,夫郎睡下了,我出去再说。”
披上衣服到了外厅,顾怀裕心里有些厌倦上来,他原本都要抱着薛嘉睡着了,这个点又出了什么事?
长林最有眼色,一眼就看出了顾怀裕的情绪,忙低声道:“二爷,据欧阳公子刚刚递了消息进来说——睿王府在这次花雪盛会上放了十颗麒麟血作为拍品。”
睿王府?麒麟血?
顾怀裕的觉一下子醒了。
麒麟血是一种血色玉质,发掘于从大虞昆城蜿蜒至陶城的昆北山脉下的昆仑川中,可以药用,有修身养血的奇佳功效。如果用麒麟血入药,用千金酒做药引,则更有活络筋骨、养精补气甚至治疗痼疾的奇效,这还是顾怀裕在薛嘉手里的一册《淳和遗事》上面看到的,这种说法在百年前广为人知,现下竟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了。
又因为麒麟血极其稀少罕见,所以极其珍贵,一般从昆仑川打捞上来,也只能送往皇室享用,百年前皇室把它赏赐给贵族还被当成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就算顾府再如何势大,府里内库也并没有这样的珍品。
而眼下,顾家刚放出了要拍卖即将重新面世的千金酒的说法,睿王府就送上了麒麟血,为的是什么?在顾怀裕前世的记忆里,这位驻守云城的睿王,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最后可是因为造反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