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人默认容佑棠是庆王贴身心腹,所以都没阻拦他。
刚踏进卧室,就闻见浓浓的苦涩药香,容佑棠听见清朗悦耳的一句:“……哪里就死了?御医说应该还能多活几年。”
“您请平心静气,我们殿下已命人速去宫里传御医。”大夫耐心宽慰病人。
“四弟。”赵泽雍大步走到床榻前,不赞同地劝:“年纪轻轻,别说那些话,好好养着,此处如同家里一般的。”
“三哥。”赵泽琛脸色雪白,唇色指端微微发紫,气短虚弱,苦笑道:“我又来给你添麻烦了。”
容佑棠正好看见瑞王的苦笑,登时惊为天人:
瑞王皮肤玉般润泽、瓷般细腻,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眉发乌浓,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汪着一泓寒凉的水,非常有神。因为出生就患有心疾,他整个人淡泊沉静,郁郁冷清。
谪仙多半就长这样的吧?
容佑棠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唯恐吹化了谪仙……哦不,唯恐冲撞了病人!
“咱们是兄弟,你来庆王府我高兴得很。我长年在西北,没怎么照顾过你,甚愧。”赵泽雍坐在床沿,说话声比平常软了好几分,仿佛在面对比胞弟还要幼小的弟弟般。
瑞王愉悦道:“你年年给我送那么多关外药材,母妃欢喜得什么似的。”
“举手之劳罢了。”
二皇子也探头,轻唤:“四弟可好些了?御医马上到,你只管放一万个心,啊。”
“二哥,真是对不住。”瑞王歉意道,“宜琳没事吧?她性子娇蛮任性,我身为兄长,俱看在眼里,但怎么也纠正不了,实属无能——”
二皇子头疼摆手:“她没事,好着呢!怪不得你,连父皇也没辙,那是亲妹子,我们做哥哥的岂能同她较真?”
“那周家兄妹呢”瑞王又问。
二皇子皱眉,明显有些烦躁。
“放心,他们也都在我府上,会妥善招待的。”赵泽雍温和告知。
瑞王轻轻点头,正色道:“这次是宜琳错了。等会儿她进来,我会教她,实在太不像话了。”
赵泽雍停顿片刻,缓缓道:“让她先冷静冷静吧,免得进来哭闹影响你休息。不介意的话,我替你教她,顺便还得调查意外详情。”
“好极,先多谢三哥了。”瑞王莞尔:“我的话她只当耳旁风,估计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些。”他心脏不好,呼吸困难心跳过快,有些憋气。
幸而瑞王生在皇家,有天下名医良药精心呵护着,否则真的很难成年。容佑棠感慨地想:瑞王兄妹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性格迥异的两人。按常理推测,一般长期患病的人会脾气糟糕,可瑞王的涵养礼仪却这样好。
容佑棠站在床尾侧方,大受震撼,悄悄把瑞王看了又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几个皇子聊着聊着,瑞王眨眨眼睛,突然遥望容佑棠发问:“是你帮了宜琳,对吗?”
我、我——
众人不约而同扭头:赵泽雍眼里有感慨的笑意,二皇子竟满脸鼓励?
容佑棠心思变了又变,一时间摸不准情况,遂谨慎道:
“回瑞王殿下的话:只是碰巧偶遇而已,谈不上帮忙。”
二皇子急道:“你得实话实说!长公主当时是不是被一群恶人……威胁迫害啊?”
咳咳,你竟然口头上都不给长公主留脸?
容佑棠暗中咋舌,悄悄和庆王一对眼神,低眉顺目道:“二殿下,具体情况小人委实不清楚。长公主当时迷路、找不到禅房,小人刚好经过,就顺便带路了。至于那群穷追不舍的陌生人,是半途突然冒出来的。”
瑞王了然点头:“总之,本王很感激你,必有重谢——”
“重什么谢?给他十两银子就行了!”赵宜琳强行闯进来,嫌恶地剜一眼容佑棠,手一扬,掷出一锭十两的白银、朝容佑棠砸去。
容佑棠侧身闪避,那银子在半途被赵泽雍迅速截住。
“宜琳!”赵泽雍虎目一瞪。
“宜琳,道歉,你无礼了。”瑞王严肃吩咐。
容佑棠:“……”我是不是应该安静地走开?让他们哥几个教训妹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欠了十两银子,现还给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全都向着外人!”赵宜琳挤开众人,坐在兄长床沿,开始淌眼抹泪,哭诉道:“哥,你看看嘛,他们都欺负我。”说着还重点指着容佑棠。
血口喷人忘恩负义!容佑棠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自己要大人有大量。
瑞王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三哥,我得歇会儿。”
“哥——”赵宜琳看来是惯常在胞兄面前撒娇告状的,动作神态熟练得很,一套一套的。
二皇子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已退去外间喝茶压惊。
“行,你歇着,我已向父皇递了请求,你应当可以在庆王府玩几天。”赵泽雍耐心又关切,轻轻一拍病弱兄弟的肩。转身板起脸:“没听见?你哥要休息!”他深知这个妹妹的秉性,遂直接命令跟着的人:“带她去膳厅,看好她。未得四弟允许,不准踏进景平轩。”
赵宜琳倏然站起来,气咻咻地说:“三哥,你就是这样对待妹妹的?”
“你们平时是怎么教导长公主的?”赵泽雍皱眉问奶娘和管教嬷嬷们。
“老奴失职,罪该万死,殿下恕罪。”奶娘苦着脸欲下跪。
赵泽雍一挥手:“此处严禁喧哗,都先下去,膳后带她去议事厅。”
“我不——不——别拉我——”赵宜琳奋力挣扎,觉得受到天大委屈。
“公主,公主,先去用膳吧啊,您别饿坏了身子。”宫娥嬷嬷们看瑞王授权、庆王强硬、二皇子默许,只能合力把赵宜琳强行簇拥出去。
总算清静了!
容佑棠悄悄吁口气。
这时,二皇子才端着茶盏从外间踱进来,笑吟吟道:“还是老三管得住她,哎,我也是没法子了。”
瑞王闭目养神,白皙又薄的眼皮上,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二哥,请移步膳厅。”赵泽雍略一抬手,临走前吩咐大夫和侍从们:“必须寸步不离,好生照顾着,待御医来了仔细交接明白。”
“是!”
众人自觉轻手轻脚离开,容佑棠殿后,即将踏出里间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谁知原本闭目养神的瑞王竟睁开眼睛,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容佑棠原地定住,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回以一个礼尚往来的笑脸。
这两人均容貌出色,万里挑一的俊美,同时笑起来,真是赏心悦目!只是瑞王孱弱,笑得豁达淡然;容佑棠正当年少,健康灵动,英气勃勃。
“走了。”赵泽雍头也不回地轻声招呼。
容佑棠对瑞王的印象很不错,他最后笑着微一躬身,脚步轻快出去了。
静默半晌后
“问问他是谁。”赵泽琛闭着眼睛吩咐:“或者直接转告我三哥,请他代为约束,切莫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想个法子酬谢他。”
“是。”心腹侍从劝道:“您安心歇着吧,庆王殿下会处理好的。紧要关头,还是您考虑得周到,若直接回宫、连个缓冲都没有,估计会闹得沸沸扬扬。”
瑞王无奈道:“有什么办法?毕竟是亲妹妹。她自己考虑不到这些,总不能不管她。况且,母妃最近身体也欠安。”
“会好的,都会好的。”侍从极力宽慰:“陛下最为关心重视您,长公主又是极受宠的,您快别多想了。”
瑞王闭目不语,眉间蹙着深深忧虑。
——原来容佑棠误会了。二皇子本欲直接回宫,半途是瑞王表示病体无法支撑,这才到了庆王府寻医。
——
其他人先去了膳厅,天潢贵胄何曾饿过肚子?个个饿得一脸痛苦之色。
容佑棠大清早赶马车去弘法寺,惯例午膳是和容父一起用斋饭的,却被赵宜琳搅了,如今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容佑棠关切问。
“今天上午。”赵泽雍并没有带人去膳厅,而是往后院走。他一本正经道:“听管家说,你天天都来打听?”
容佑棠点头:“你总是不回来,我很不放心。陛下没叫你回西北吧?”他一着急就满口“你”、“我”起来。
赵泽雍听得心里十分熨贴,笑着说:“陛下暂无指令。只是顺县那几件事搅在一起,故费了几日时间。”
“韩如海和桑将军、何仲雄他们都怎么样了?”容佑棠迫不及待问。他还是少年身形,比高大俊朗的庆王矮了一头,走路的时候,需要抬头仰视。
赵泽雍耐心解答:“韩如海战场抗命、临阵脱逃,铁证如山,仅这两条就够砍脑袋了。不过,桑嘉诚状告韩如海谋害原朝廷命官孟华,故父皇将此案移交刑部彻查。另外,匪首于鑫已供认,九峰山确从关州何家手中获得粮食,于鑫掌握何仲雄买凶杀害生意对手的把柄,威胁其从命。”
容佑棠感慨:“早听说漕运竞争激烈,没想到已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
“恶有恶报,罪有应得。”赵泽雍沉声道:“何仲雄买通水寇,凿沉对手船只,伪造谋财害命假象,其对手一家老小沉尸江心,极为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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