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撩袍一跃而下,立于繁华闹市街角,招呼亲信小厮:“乘车怪闷的,走,咱们逛逛去,看有没有新巧花灯。”
“好嘞!”张冬半个字不多问,招呼同伴敏捷跟随,警惕护卫。
足足逛了大半个时辰,容府马车才停在庆王府门口。
“少爷,太子府到了。”张冬轻快告知,他小心翼翼掀开帘子,望着垂首沉思的容佑棠,想了想,躬身进去,压低嗓门劝慰:“市井流言罢了,卑鄙小人煽风点火,咱老百姓不会上心的,顶多吃饱了嚼嚼舌根,睡一觉醒来就忘了。太子殿下是天潢贵胄,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地位谁也动摇不了。”
家主一向拥护庆王,张冬自然立场明确,他忿忿不平,脱口而出:“明儿您派人到茶馆酒楼里抓几个恶意毁谤太子的,杀鸡儆猴,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那样只会被幕后之人歪曲为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容佑棠叹了口气,苦笑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他打起精神,跳下马车,拾级而上,递了牌子后,大踏步走向庆王书房。
匆匆行至游廊时,迎面撞上定北侯父子三人。
容佑棠顿了顿,快步迎上前,不卑不亢拱手道:“下官拜见三位大人。”
“请起。”定北侯客气地抬手虚扶。
“谢大人。”
郭达挠挠头,忍着焦躁问:“怎么这么晚来见殿下?”
不等下属解释,郭远便问:“你和傅维谈得怎么样?”
“既定拨给西北的七十万石粮,分派江南筹集五十万,傅维负责押运,目前粮队途径都城附近休整。傅大人称:隆冬积雪封山阻路,前进艰难,恐无法在月底送达西北,请求朝廷宽限。”容佑棠语速稍快,欲言又止,可略一沉吟,最终什么也没说。
“傅维是韩太傅的得意门生。”郭远冷静指出。
“但雪路难行是事实,全看个人拼力。”定北侯客观道。
“粮草是打仗的保障,依我看——哎,算了,你快去禀报殿下,让他心里有底,明日早朝再商议。”郭达不由分说,把容佑棠往前推了两步,耳语透露:
“殿下有意亲自出征!”
什么?
容佑棠倏然睁大眼睛。
不消片刻
独自于书房沉思的赵泽雍听见“叩叩~”两声,继而传来熟悉的清朗嗓音:
“殿下,容佑棠求见。”
赵泽雍莞尔:“有请。”
“吱嘎”一声,容佑棠推门进入,手捧一托盘。
“那是什么?”赵泽雍起身,疲惫揉捏眉心。
“蜡烛和蜡剪。”容佑棠把托盘放在桌上,更换即将燃尽的蜡烛,并剪了剪烛芯。
“你怎么揽了这个活儿?”赵泽雍疑惑挑眉。
“碰巧遇见的,就顺手接过了,我想为殿下分忧。”容佑棠扭头解释,并顺势告知傅维运粮一事。
“大雪封山阻路?”赵泽雍神态冷硬,迈步靠近对方,低声说:“西北刚传回第二个败仗,朝廷就下令粮草延后运达,让将士们怎么看?一旦士气低落,后果不堪设想。其实,北蛮此番算是趁虚而入,估计他们隐约知道父皇病重。”
“确实是个难题。”
容佑棠放下蜡剪,目不转睛问:“所以,你决定亲自出征?”
赵泽雍缓缓点头。
“非去不可?”
“休养生息多年,北蛮四部联合南下入侵,来势汹汹,难以抵挡,西北将士已尽力了,却仍显露败象,边境城池十分危急。并且,京城局势不允许战况胶着,必须速战速决。”赵泽雍抬手握住对方肩膀,轻轻用力,坚定道:
“本王可以暂不理睬声誉,但不能让父皇一世英名受损,他钦定的太子,岂能毫无担当?”
第233章 别兮
“你是陛下御笔钦点的储君, 册封圣旨已昭告天下,安危至关重要,亲自出征,实在太危险,一旦有个万一,岂不大乱了?”容佑棠情急之下, 语速飞快。
“放心, 出征之前我会妥善安排一切,京城不会乱的。”赵泽雍低声安慰。
“妥善安排?”
容佑棠屏住呼吸,半晌,才艰难开口问:“殿下,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怕,千千万忠烈英魂会庇佑大成,本王会竭尽全力凯旋。”
“殿下……”容佑棠不敢深入猜想。
“吓着你了?”赵泽雍抬手, 大拇指试图抚平对方紧皱的眉头,沉声道:“自当上太子以来, 京城流言四起,明确指责我‘德不配位, 故国有灾殃’,这且不论,背地里竟还牵扯父皇,质疑其‘年老昏庸、执意偏袒’,你听听,成何体统?父皇若知情, 一定非常恼怒。”
陛下病危,整日昏昏沉沉,全靠宋慎使出浑身解数续命,他应当不会被激怒了……
容佑棠暗中叹息,面色却如常,不忍刺激对方,而是紧张提醒:“对手之所以使出种种卑鄙伎俩,正是想激怒太子、迫使其亲自出征,殿下,你不能上当啊!”
“本王明白。”
“那你——?!”
赵泽雍眼神坚毅,缓缓解释:“此次离京出征,一则平息战火,二则树立威望,三则让他们自行考虑,若相安无事,手足之情将长存,若趁机生乱,那么休怪我依律严惩!以保家国平安。”
“这……未免太冒险了。”
“乱局当下重手。”天性刚强的赵泽雍神态肃穆,叹道:“与其日夜暗中防范,不如早下决断。”
容佑棠眉头紧皱,恳切道:“咱们再商量商量,看是否有其它办法,好吗?”
“累得很,走,进去歇会儿。”赵泽雍语气疲倦。连续操劳政务,即使铁打的人也疲倦,他牵着对方往里间走,顾不上脱靴子,怀里搂着人,和衣而卧。
“很困?昨夜陛下清醒了?”容佑棠挣扎着坐起,并未多想,先脱掉自己的靴子,紧接着准备顺手帮庆王——
“别!”
赵泽雍却一个打挺起身,自行脱靴,下意识不愿让对方做类似伺候的动作,他重新躺倒,倦意甚浓,凝重答:“父皇清醒了片刻,宋慎火速通知,我和四弟侍奉时,自然报喜不报忧,哪里敢刺激他呢?”
“担忧无济于事,只盼宋掌门大显神通、妙手回春。”容佑棠轻声安慰。
“你我都明白,不可能的。宋慎明说了,再过两天,父皇将陷入长久昏睡,直至……”驾崩。赵泽雍说不出口,哀伤叹息。
“节哀。”容佑棠握紧对方手掌。
“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本无需理睬,可在这节骨眼上,不管不行。”赵泽雍闭目养神,语调平平说:“我清楚是谁干的,可暂时动不得他们,以免朝野传‘太子冷酷残暴、毫无手足之情’。”
“高处不胜寒呐。”容佑棠有感而发。
“压制谣言,依靠权势就落入对方圈套了,只能凭实力。”赵泽雍十分清醒,徐徐道:“我凭借战功获封亲王,且仍兼任西北军统帅,边境疆土危急,安居朝堂只能坐等军情,太过被动。况且,此次入侵的仡褚部落首领叫柯摩尔,其父兄皆死于外祖父刀下,怀恨在心已久,他曾混进其它部落刺探大成实力,我和他交过手,确实极狡猾,难怪将士吃败仗。”
“哦。”容佑棠恍然大悟:“原来还和老定北侯爷有关!郭将军知道吧?”
“子琰刚才主动请缨,被我驳回了。”
沉思半晌,容佑棠字斟句酌地分析:“郭将军也很熟悉西北战地,他是将门虎子,有勇有谋、又有威望,殿下何不考虑先派他出征?”
“你有所不知,子琰曾和柯摩尔交过手,败了,他生性跳脱、遇事略急躁,容易冲动轻敌,本王不是很放心。”赵泽雍坦率直言,和盘托出道:“皇兄实际掌握着沅水兵马,只有北郊大营能与之抗衡,我和子琰必须有一人留京镇守北营,让他留下,与其父兄和外祖旧部联手,稳住京城局势。”
“你考虑得是。”容佑棠不得不点头,叹道:“其实,无论殿下出征与否,都将落入对方圈套。”
“是的。”赵泽雍冷静接腔:“西北将领接连指挥失策,已显露败象,本王若留京,迟早遭受父皇病危和大军溃败的两层重压,必将饱受朝野质疑,深陷被动;若出征,则朝政可能被有心人把持,甚至兴风作浪,导致本王后方失守。”
“……只恨我不懂排兵布阵,无法代你出征。”容佑棠扼腕遗憾,可愁苦无济于事,他迅速打起精神,斗志勃发道:“既然已决定,请殿下放心出征,我和同僚们一定全力稳住朝局!绝不让西北军的后方失守!”
“好。”赵泽雍笑了笑,彼此静静相拥,贪享稀少的独处时光。
当西北六百里加急禀报第三个败仗时,金殿上文武百官纷纷急了,即使不吭声,也担忧紧张。
“咳咳这、这究竟怎么回事?自老定北侯爷荡平蛮族后,西北边境一直安稳,为何突然爆发战乱咳咳咳,而且,我朝竟然一连吃了三个败仗!简直匪夷所思。”憔悴咳嗽的大皇子震惊质疑,“抱病”上早朝。
“确实太意外了。”
“怎么回事?”
“西北不是出了名的常胜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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