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依陛下平素性情,他多少会嘉奖你的。”
容佑棠挑眉,反感道:“我年轻无知,却幸得陛下委以重任,已经心满意足,时刻铭记浩荡隆恩,誓死效忠朝廷,从未肖想其它。”
“哎,人往高处走,你我父子之间,且说无妨。”周仁霖凑近了,作苦口婆心状,耳语劝导:“明棠,如今朝局复杂莫测,波谲云诡,那几位主争红了眼睛,将来不知会酿成什么祸。坦白说,虽然喜州清苦,可为父希望你尽快返回地方,继续当知府,扎扎实实沉淀几年,认真修习为官处事之道,待尘埃落定后,你再设法回京,那时才稳当。”
云里雾里的,你什么意思?
容佑棠全程戒备,频频扫视四周,直言表示:“我奉旨回京述职,是走是留,并无选择余地,只能听从朝廷命令。”
东拉西扯铺垫至今,周仁霖终于说出真实来意,叹道:“据悉,陛下似乎有意让你留京。”
“哦?我倒是没听说。”容佑棠收回观察巷口动静的视线,泰然自若。
“你这孩子,又装傻!”
巷子里刮过一阵凛冽寒风,卷得青石板上的积雪打旋儿,寒意刺骨。周仁霖搓搓手掌,冻得嘴唇发白,笃定说:“连我都能知道的消息,庆王势必更加清楚,莫非他没告诉你?”
容佑棠心念一动,蓦然醒悟,暗忖:哦,他八成替人当说客来了。
“唉,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我却没那福气,生了你这任性的孩子,天生反叛,处处与长辈对着干!”周仁霖扼腕痛惜,想了想,殷切地叮嘱:“明棠,父亲不可能害你。记着,假如陛下留你在京,无论如何,切记一定推了!你留京百害而无一利,须知国丈病逝、广平王奉旨奔丧,顺便贺万寿节,至少年后才会之国——到时一山三虎,搏命相争,你便成了庆王最大的软肋,必定遭殃啊。”
庆王殿下……
容佑棠面色不改,神态沉静。
“倘若你们果真情投意合,忍心看他争储落败、郁郁寡欢甚至丧命吗?”周仁霖加了把劲儿,继续游说:“为父所言句句属实,明棠,你一贯聪敏,必能想通,非常时期,水火之局,宁少一事不多一事。皇后孝期已完,庆王年届而立未娶妻,于皇室中着实罕见,正处于风口浪尖,假如你留京,天天往庆王府跑,难免招致流言蜚语,何必呢?”
不得不说,生父提的都是实情。
容佑棠垂眸沉思,半晌,抬眼,眸光明亮,肃穆答:“具体该如何办,我自会慎重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总而言之,你千万别留在京城!我不逼你认祖归宗了,听父亲这一次,就算你是孝子了。”周仁霖一手叉腰、一手扶了扶官帽,万分焦虑,脱口而出一句实话:
“好歹帮一帮爹啊!”
容佑棠顿时了然,大概猜出对方处境,沉吟不语。
“说话呀,别发呆。”周仁霖伸长脖子催促,他被大皇子党胁迫,无法逃避,只能听命行事,急欲摆脱威胁,迫切渴望抽身退步,遂不管不顾,竭力劝说庶子:“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况三虎?爹是为你好才特意提醒的。明棠,你年纪轻轻,仕途已算得意,别太冒进了,听话,退回喜州再缓几年吧,以免被卷进争储旋涡。”
虚伪,假仁假义,满口为我好,实际上你是给自己打算!
忆起种种往事,容佑棠心头火起,忍无可忍,语调平平说:“你既然知道一山三虎争斗的凶险,为什么还敢一脚踏两船呢?不怕船翻了?”
“你……”
周仁霖愣了愣,继而震惊,瞠目结舌,仓惶左顾右盼,目不转睛审视庶子,避重就轻,含糊回应:“你先管好自个儿。”
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
容佑棠坚信生父正设法摆脱大皇子、不愿继续效忠,逐渐夺回主位,淡漠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那事儿,三五年前或许无人知晓,但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少胡说八道!”
周仁霖狼狈语塞,无言以对。他眉头不展,喘着粗气,片刻后,猛地一摔袖子,戾气十足,眯着眼睛打听:“外头是否有谁议论我?”
“周大人心知肚明,何必询问?”容佑棠反问。
“哼。”周仁霖扯着嘴角弯起,冷冷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不过,那几位皆不足为惧。虽然皇后和国丈相继去世,但威望永存于大成,我、我不怕,大不了一块儿死!”
困兽之勇,更不足惧。
容佑棠暗中摇头,内心五味杂陈,面上却不显,深感疲惫,平静道别:“周大人,我尚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语毕,转身迈步。
“慢着!”周仁霖立即阻拦,张开双臂挡住去路,仿佛拦截救命浮木似的,神态近乎疯狂,夜不能寐的眼睛泛红,缓缓道:
“以上一件,是为其一,你仔细考虑考虑。其二,你不认父亲,连兄长也不肯认吗?明杰在翰林院苦熬三年,至今未能挑上庶吉士,无法谋取好缺,你是侍讲学士,有权参评,何不拉一把他?你们可是亲兄弟!”不等庶子开口,周仁霖又说:
“假如你听话,我可以将你娘亲提为贵妾。”
“够了!”
谁稀罕?
——平南侯尸骨未寒,以周家的乱象,容怀瑾清静长眠才是上策,提贵妾并无好处。
容佑棠难以自控,瞬间暴怒,目光如炬,从牙缝里吐出字说:“阴阳两隔,逝者入土为安,周大人竟然拿逝者做文章?”
总算捏住你的七寸了!周仁霖微笑,掸掸袍袖,慢条斯理道:“本官处理家务事,谁有理由阻拦?”
容佑棠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夜间·庆王府
“简直荒唐!”赵泽雍一声断喝。
“周、周大人也太过分了。”郭达叹为听止,顾及容佑棠在场,他艰难忍下许多批评。
“虽然荒唐过分,但他确实有权处置家慈名分……以及我的衣冠冢。”容佑棠长叹息,透骨酸心,难掩低落,深吸了口气,勉强镇定道:“毕竟在周家生活十几年,我们母子的存在无法抹除,那是不争的事实。”
“无非大殿下他们怕容哥儿补缺户部要职,所以命令周大人威逼罢了。”郭达直言不讳。
赵泽雍略一思索,凝视容佑棠,低声问:“此事必须尽快解决,小容大人,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本王代劳?”
第208章 密谈
“我自己解决。”容佑棠恳切扫视在场众人, 无奈解释: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携记忆重生的人,几乎看过亲生父亲的所有面孔。
郭达率先点头:“行!毕竟算家务事儿,我们拿捏不大准分寸,你自己决定吧。”
“倘若情况棘手,务必及早求援。”庆王严肃嘱咐。
容佑棠颔首, 苦中作乐道:“那是自然的, 危难时期我定会奔走求助。所以,提前给诸位道谢了。”语毕,端端正正一拱手。
“谢什么?遇见麻烦尽管来找,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好歹给个机会偿还。”郭达很是内疚,言下之意是当年的赠药风波。
虽爆发过不愉快,但掐指一算:定北侯府的国子监荐书、王府和北营里受过的照顾、郭远给戚绍竹的荐信……恩仍大于怨。
容佑棠心平气静, 诚挚道:“将军言重了,哪里有什么人情?倒是我, 一向承蒙贵府关照良多。”
说者乃诚心,听者却有它意。对于曾经的闹剧, 郭达一直耿耿于怀,难免心虚,余光飘向庆王,干笑摆手:“哎,咱们多年的交情了,客气什么啊?不准再言谢!”
“总而言之, ”赵泽雍板着脸,难得端起亲王架子,不容忤逆地吩咐:“千万谨防对方急了不择手段,切记,你无需跟任何人拼命。”
容佑棠心暖而踏实,认真点头:“好的。”
“周夫人身亡、皇后薨逝,平南侯亦病故,周家的三大靠山已经倾倒。”郭远慢条斯理地分析,他生为侯府嫡长子,一贯老成持重,喝了口茶,温和说:“周大人估计正被大殿下一方频频骚扰,确实得提防他失控之下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
“多谢大人提醒,下官明白。”容佑棠恭谨拱手。当年的风波,郭远全程未露面,无论内情如何,双方均只字未提,只当太平无事。
“周大人如今是骑虎难下了。”谋士伍思鹏近年因疾病缠身,愈发清瘦,但眼神仍睿智锐利,他客气问:“且允许老朽斗胆问一句:不知容大人有何对策?”
“是啊,快说出来听听,我们帮你谋划谋划。”郭达关切催促。
庆王端坐上首,稳如钟,掌控全局。
容佑棠面色平静,正色说:“皇后和国丈是去世了,可大成还有国舅呢,陛下仁慈,已恩准袭爵奏请,现任平南侯乃先皇后的嫡亲弟弟,杨盛平。”
“你想让杨盛平压制周、周大人?”郭达颇为诧异。
“听说,自周夫人去世后,因为主母丧礼和周姑娘等若干纠纷,他们两家很是闹了一场,情分日渐薄弱,如今老侯爷又病故,估计等丧葬结束后,关系会加倍冷淡。”伍思鹏捻须,据实指出:“杨小侯爷刚袭爵,正忙着给老侯爷治丧,想必焦头烂额,若想挑动他出头,恐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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