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又有多懂事?今儿下午还跑来顶撞了一通!”承天帝相当的没好气。
“因为大姐姐的谥号吗?”赵泽安童言无忌。
“唔。”承天帝闭上眼睛,挥挥手,无奈道:“你哥从小刻板要强,朕懒得同他一般见识,既然他和琛儿都认为怀敏更合适,朕便采纳了,图个耳根清净。”
“父皇英明!”
赵泽安两眼亮晶晶,崇敬万分,诚挚地夸赞:“多亏您通情达理,否则哥哥们要挨罚了。”
“哼。朕是记着他们的打,等哪天有空了,一个也不轻饶。”承天帝莞尔,难得露出笑意。但下一刻,却闷咳了几声:“咳咳,咳咳咳,唉哟。”
“您觉得如何?可需要请太医进来诊脉?”赵泽安愧疚询问。
承天帝摇摇头,慢悠悠道:“不必了,老毛病而已。朕只是想静静地歇一阵子,外头暂时交给你哥哥们打理。”
“好吧。唉,您突然病倒,吓得我吃不下饭,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赵泽安后怕不已。
承天帝心头又软又暖,同时深切担忧年幼弱势的小儿子,意味深长道:“怕什么?无论如何,父皇会尽可能地安排好一切,你只管认真读书,别的不用理。”
“嗯。”
赵泽安转念一想,目不转睛问:“您没哄人吧?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哄我。”
“没哄你。朕并无大碍,只是累了。”承天帝耐心十足,慈祥和蔼。顿了顿,他脸上的微笑隐去,威严问:“九儿,你有心事,能告诉父皇吗?”
“我、我……”赵泽安立即低头,两手把被褥揉来搓去,吱吱唔唔。
“嗯?”承天帝尾音上扬,狐疑问:“莫非有谁拿淑妃说嘴了?刻薄诋毁你了?”他第一反应是宫里的碎嘴小人批评“九皇子克母”之类的混帐话。
赵泽安摸摸鼻子,艰难抉择,不愿隐瞒最敬爱的父亲,遂说:“您猜对了,宫里确实许多人在议论我娘。”
“许多人?”
承天帝“腾”一下恼了,立即追问:“都是哪些人?你指出来,胡言乱语,妄议妃子,朕割了他们的舌头!”
“我不认识。”
“你细细说来。”
赵泽安颔首,苦恼地倾诉:“有次在御花园,我无意中听见一些悄悄话。”赵泽安脸颊白嫩,手掌有些胖乎乎,食指顺着被面的龙纹游走,尴尬道:“他们说,昭仪娘娘疯了,嚷破惊天绝密。”
“她能知道什么绝密?”承天帝不以为然。
“据说,皇后娘娘……不满意我娘二度有喜,怕多分了父皇的宠爱,故设计加害,她买通文昌阁的管事太监,动手脚推倒书架,砸伤我娘,导致险些一尸两命。昭仪娘娘的亲信侍女目睹事发全过程,那侍女——”他没说完,承天帝就断然否决:“一派胡言!朕当年仔细筛查了,那是意外,谁吃了熊心豹胆敢谋害孕育龙种的妃嫔?活腻了不成!九儿,你究竟从谁口中听说的?朕饶不了他们。”
赵泽安胆战心惊,浑身一个颤抖,慌忙离开软垫、挪到脚踏上,规规矩矩,跪直了,急切道:“父皇别生气,我错了,不应该把道听途说的消息告诉您的。”
“好孩子,别害怕,父皇不是对你发脾气。”承天帝定定神,迅速按捺怒意,换上慈父脸孔,扬声唤:“来人。”
李德英亲自侍奉静养的皇帝,他闻讯匆匆走进里间,躬身问:“陛下有何吩咐?”
“搀扶九儿起来,赐座。”
“是。”李德英立即搀起九皇子,他蹲地,仔细掸了掸对方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随后搬来个矮圆凳,放置距离龙床三尺处,恭敬道:“九殿下,请坐。”
“坐吧。朕说了,并非责怪你。”
“谢父皇。”赵泽安这才敢落座,捏紧衣摆,暗自后悔。
承天帝缓缓坐起,李德英和九皇子同时上前,拿软枕给靠着。
“小九。”承天帝坐定,语重心长地教导:“宫规虽然森严,但架不住人多嘴杂,总难免有歪心可恶之徒,信口雌黄,散布闲言碎语。若下次再撞见了,不宜当场如何,以免刁奴大胆伤害幼主,你记住他们的名字或模样,回头禀告朕,即是功劳一件。记住了吗?”
“是。”赵泽安点头,却不大赞同,暗忖:无风不起浪,责罚下人有什么用?遂认真地解释:“那天我一听就惊呆了,无暇留意他们的模样。”
“你没经过什么事,慌张也正常。”承天帝十分宽宏,和蔼催促:“行啦,朕知道了,那不算什么,你该去歇息了,早睡早起,近期功课先放一放,送送你大姐姐。”
“是。”
“德子,打发面善稳妥者伺候九殿下就寝,夜里好生陪伴着,孩子随时可能惊醒,身边必须有人。”承天帝细致周到地吩咐。
李德英直觉不妙,没敢抬头,屏息垂首:“老奴遵旨。”
两刻钟后,李德英照顾九皇子在乾明宫偏殿歇下,随即返回,自觉地跪下,诚惶诚恐道:“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
假寐的承天帝并未睁开眼睛,冷冷问:“你有何罪?”
“承蒙陛下信任,将内廷奴婢们交由老奴管教,如今却出现底下人妄议贵人一事,甚至传入小殿下耳中。老奴管教不力,无能失职,请陛下降罪。”李德英三言两语,可进可退。
“也就是说,宫里的确在传谣言了?”承天帝语气平静,却是发怒前的征兆。
李德英义正词严道:“陛下息怒,老奴若抓住多嘴多舌之人,必定以宫规严惩之!”
“为何不及早禀报?”承天帝面无表情。
李德英早有准备,忠心耿耿地解释:“回陛下:谣言是近几日出现的,老奴不敢轻视,当即着手调查源头,孰料、孰料长公主出事,太医请您静养调理,老奴纵使再糊涂无知,也不能在这节骨眼让您烦忧啊!于是,便继续追查,只盼尽快查清缘由,而后上报。”
“你了解多少?朕要知道得清清楚楚!”承天帝黑着脸,尾音拔高。
“老奴该死。”李德英低眉顺目,据实以告:“自昭仪娘娘进入冷宫后,曾夜间发病四次,病中说了些话,被人听去了,口耳流传。老奴斗胆猜测,那便是根源。”
“王昭仪说什么了?”承天帝瞪视发问。
“娘娘发病时,老奴并未在场,但据谣言所传,确实牵扯了皇后娘娘和已故的淑妃娘娘。”
承天帝深吸了口气,严厉呵斥:“王昭仪神志不清,她说的全是疯话,毫无根据!皇后究竟怎么管理后宫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她就没听见谣言?她就没设法看紧王昭仪?”
“这……”李德英一脸为难。
“唉!”承天帝“咚”地捶打床榻,烦闷不堪。
此时,御前内侍行至屏风后,毕恭毕敬通报:
“启禀陛下,庆王殿下求见。”
“他又来干什么?”承天帝脱口问。
呃?
内侍错愕,正要回话,承天帝却威严说:“宣。”
“是。”
旋即,庆王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意,稳步踏入,一丝不苟地行礼:“儿臣叩见父皇,给您请安。”
庆王的嗓音明显沙哑。
承天帝疑惑皱眉,怒意稍缓,沉声道:“平身。”
“谢父皇。”
“你的嗓子怎么回事?”承天帝立即问。
庆王简明扼要解释:“喝了药,困的。”
“困怎么不去——”承天帝停住,一口气梗在胸口,半晌才徐徐吐出,转而嘱咐:“除了老四和小九,不拘叫谁搭把手,你赶紧歇一歇。”
“除了四弟和小九,兄弟们都在弥泰殿议事——”庆王屏息,也突然停住,父子对视一眼,同时黯然:昨夜以后,赵泽宁被幽禁,皇子们再没有“都”了。
承天帝无声叹息。
“儿臣一时口快,请父皇节哀。”庆王低声致歉。
“罢了,你何错之有?”承天帝语调平平,欲言又止,最终疲惫问:“那孽障如何了?”
“儿臣傍晚顺路拐进皇子所看了,您派的太医给八弟治了烧伤,彼时他正在休息。”庆王干脆利落答。
“不派太医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伤口溃烂长虫?”承天帝呼吸急促,咬牙颤声道:“他是讨债的逆子,朕却不愿做毒父!”
“您先别伤神了,请静心休养,一切等康复再说。”庆王劝道。
“静心?哼,朕怎么静心?朝政一堆事,宫里又一堆事!王昭仪发病嚷的那些疯话,你听说了没有?”承天帝开门见山问。
她是疯了,但说的是真话。
“略有耳闻。”庆王答。
“为何不及时上报?”承天帝威严逼视。
“事关母妃之死,儿臣比任何人都重视。”庆王直言表明,肃穆地解释:“不过,您龙体欠安,忌操劳费神,儿臣不敢鲁莽,只盼父皇尽快康复,出面主持大局。”
承天帝一怔,登时五味杂陈,沉吟半晌,道:“朕知道,你是实心眼的孝顺孩子,淑妃、淑妃……此事容后再议!眼下你先督促礼部送宜琳入土为安。”
“是。”庆王垂首领命。关于生母的死因,他早有打算,正暗中搜集证据,隐忍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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