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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太平欢 完结+番外 (允)


  阿欢,阿欢,阿欢。
  我不自觉地握紧刀柄,心剧烈地跳动着,像是随时能从喉咙中跳出来,眼下却不是它该跳出来的时候,我压着这股心跳,转头看母亲:“宫中游船何止数十!我们都是妇人宦官,力气有限,划船肯定划不过那些兵汉,一旦登船,徒惹人注目,为人所困,以儿之见,要么掩着陛下冲杀出去——然而叛军根底不知,城门至今也未见动静,贸然出去,祸福恐还未知。倒不若据守此处,候诸卫入宫勤王。”
  母亲盯着我,慢慢道:“你就这么确定,会有人入宫勤王?”
  我斩钉截铁地道:“阿娘为帝二十载,治下非是乱世,岂有见兵乱而无人相救之理?”看左右人面上有希冀之意,朗声又道:“以此治世,而行大逆不道之事,这样的人决得不到民心,能追随他们者,至多数百人,绝不过千数。宫中人口,何止万数,以万人而拒百人,岂有不胜之理?退一万步,就算宫中人都不反抗,我们这里也有近百人,又有许多恶犬,三面靠湖,单拒一面,还怕他们不成?”扯开外衣,露出里面的厚布软甲,独孤敏则借奉宸卫的兵刃,砍断监波阁的竹子,削尖两端,分发在人手,权作武器。
  胡姬们训练有素,迅速搬来桌椅等物,抵在门前,贺娄两个回过神来,亦命奉宸卫伐木砍竹,四下分发。监波阁种的竹子被砍完了,便又将砖石土木,凡是可以用来砸人、打人的,全都搬到一处,徐真如海率奉宸卫、狗奴们牵了狗儿在楼下,独孤敏、婉儿、贺娄与我,十名胡姬、高力士及几名力大的宦官则陪母亲登了楼,分了弓箭砖石,静静地候着人来。
  马蹄声近时,母亲忽地转了头看我:“若叛军根底当真不知,连宫门守卫都不可信任,你又怎么知道,率兵前来的,是叛军还是勤王之师?”
  我垂了眼,压着心跳,低声道:“阿娘圣明烛洞,来人是谁,只消看上一眼,自然明白。”
  不必人来,母亲便已露出了然之色,偏头去看婉儿:“这事你也有份?”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中古的法律是诛连法,虽然皇帝可以不**律,但是大面上基本都是按律法运作的,真正程序违规的操作很少,最多是诬告,或者找个罪名按上处理。所以一个人,哪怕是皇子,如果被安上很严重的罪名(就是不能议亲议贵那种)而公开处死,家里的娃们都要跟着倒霉,哪怕因为血缘等缘故不倒霉到底,也容易被人诟病(参见霍光不同意立燕王时用的借口)
  2)李旦之所以可以被收养而守礼走不了这条路,是因为:
  1.李旦爹虽然是废太子,却被追封而未被公开诛戮,不算真正的“罪人”,尤其没有牵连家人。而李暅若被公开处罪,从他以下全家都要受牵连,尤其是在则天不愿意手软的时候。
  2.李旦爷爷刚死,是可以过继和发遗诏的时机。守礼的爷爷死了很多年了,强行过继虽然可以,但是容易被人诟病。
  3.李旦爹有威望,守礼爹没有。
  4.李旦当年年纪小,身份又特殊(嫡子的唯一嫡子)符合一般的收养规律,守礼年纪大了,有一堆身份相近的兄弟堂兄弟。
  5.李旦有奶奶做靠山,守礼不但没有靠山,还有一堆表叔表兄弟虎视眈眈。
  6.想深入研究的可以去看隔壁韩国的电影《思悼》,可能会对古代的礼法继承制度有个更深的了解。


第526章 行露&则天
  玄武门之畔便有大球场, 球场边便有御厩, 桓彦范的人却未想到劫厩中之马为器。韦欢虽已知这些人的不通,却未料到他们连这一点都没想到——或许是想到了,但是因骆逢春之故, 所以没去。不过这样也好,这些马儿眼下都归了他们, 七十六人, 倒有百多匹马,足以冲散数百人之阵。
  韦欢扯出一抹笑来,偏头向夜叉奴一看,尚未有所示意, 忽听空中渐次呼啸数声, 有纸鸢自四面腾起, 飘过城门,又被人射落。李暅面色凝重地看向那处,韦欢见他面露怯色, 倒作了惶恐之态, 沉声道:“天已亮了,宫中又向外面传了信, 只怕…不成。”
  不成两字说得略轻快了些,忙低下头,咳嗽掩饰,李暅两手紧握缰绳,脸色苍白地勒住了马, 韦欢以为他已将妥协,却见他自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南门不会开的。”声音虚弱,与其说是向韦欢解释,倒不如说是安慰他自己。
  韦欢一怔,心头巨跳,面上笑道:“殿下是说宰相…和梁王?”
  李暅抿了嘴,两手捏住缰绳,几乎要将那马扯得回头:“他们倒未与此事,不过…听桓公说,素日言语试探,这些人对阿娘也颇有不满之意。”
  韦欢冷笑:“他们又不敢直接抱怨天子,所谓试探,也不过是七弯八绕地带上一句,且不说人家听不听得懂,就听懂了,无凭无据的,难道还要为这捕风捉影的事到陛下跟前去和人撕扯不成?”
  李暅面色更白,咬牙道:“阿娘非是正统…”
  韦欢打断他:“陛下是殿下的生身母亲、先帝遗命的托孤之人,殿下的太子位是陛下册的,陛下若非正统,则殿下又算什么?”
  李暅的脸白得几乎灰下去,徒劳地张了口,叫了一句“阿欢”,他二人本就离得近,韦欢便趁着这时候,猛地一扯他的马缰,将他连人带马扯到近前,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入宫的都是羽林,着一样的服色,四下狼奔,变乱之中,谁也不知是谁,殿下又在后面,若此刻前去向陛下首告,还可做个孝顺儿子,若等桓逆等被擒,使人推勘鞫查之后,殿下想再出首,只怕也来不及了。”
  她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想此时这脸色一定十分骇人,因为这片刻光景,李暅已被吓得面若死灰,嘴唇上下虚张了几次,才又叫出一句“阿欢”,有东宫卫士拔刀欲上前,马上被夜叉奴带人格开,数十宦官掀开衣裳,内里都是短刀藤甲,韦欢扬头看敬永业:“事已至此,敬校尉以为殿下该当如何?”
  敬永业看看她,又看看李暅,收刀回鞘,拱手道:“臣是殿下的臣子,自当以殿下安危为重。”
  韦欢轻扯嘴角,手上使力,自自己马上一跃而到李暅马上,两手夹着李暅将缰绳一甩,扬声道:“太子殿下带兵勤王!”
  婉儿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发现,跪伏的动作做得不慌不忙,答话时更是不紧不慢,仿佛她们现在不是在监波阁等着抵御叛军,而是凭栏赏景一般:“陛下尝戏言说要割掉身边所有人的舌头,妾斗胆请问,这到底是戏言,还是陛下真有过这样荒唐的念头?”
  她怔了怔,从未想过婉儿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她该是欢喜的,小东西毕竟这样了解她,可真被道破时,却无端地生出些心虚与难堪。
  她可以让自己的衰老、昏聩与残暴为天下人所知,却唯独不愿让婉儿知晓。年轻时不懂老来落寞,轻易许过那么多的壮志。她曾以为所有的志向都能实现,到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抵不过时间。就算上过再多尊号,做过再多前所未见的事,她,武曌,武媚,武七,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逃不脱的七情六欲,她也挣扎不了,普通人越不过的生离死别,她也无可避免,普通人的懦弱、昏庸、胆怯、放纵…她也都有。
  婉儿已是国士,她却早非圣君。
  满腔怒火忽地散去,她无力地垂了手,踉跄向前,扶栏站定,远处尘烟扬动,来者不知是叛军还是他人,太平拔出了短刀,瞧着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是她曾赐过的那柄。她记得那柄刀,递在太平手中时这小女儿周身颤抖,煞白着脸叫她“阿娘”,她硬着心肠没有理会,任凭这小女儿持了这无用之刃,踉跄出门。
  那时的太平何等脆弱幼小,区区一个贺兰敏之便能叫她惊慌失措,不像今日。
  她不自觉地露出些自嘲的笑,无心留意远处的厮杀,垂了头,微闭着眼,两手紧握栏杆,虽是夏日,她却感觉到彻骨的凉意,自心头而起,遍散向周身。
  有人将手搭在她肩上,接着又将头靠了过来,那人身上热热的,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温暖。
  “阿曌。”她听见那人这样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
  那人接着又张开了手,自后将她环住,脸贴在她背上,继续道:“若你不为皇帝,我亦不为承旨,我们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可好?”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愿望,她却依旧觉得心头砰砰直跳,微微回头,凝视着那人的顶发:“你的余生,还是我的余生?”
  婉儿轻轻抬起头,定定地看她:“我的余生,都是你的。”
  厮杀声骤然停了,有人在楼下说什么,她听不见。天比刚才更明亮了,太阳高升,照去了一切黑暗。她凝视着婉儿,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顶发,手臂终已不再灵活,这小小的一个弯也转不过去,她只能吃力地扭过身子,用下巴在婉儿的脸上点了一下,楼下的声音终于清晰了,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见势不妙,拿了桓彦范和敬晖的人头向她出首乞怜。在他身畔,韦欢持着刀立着,脸上、手上,都带着血,曾被她一个眼色便吓得战栗不息的韦四娘面色平静,牢牢地掌控着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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