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道:“你又从阿谁处学来这偏门法子,也不问真假,只管往我身上试——是不是冯世良这老神棍又同你们说了什么?”
她道:“这是我乳母常用的法子,只对小儿辈有效验,我见你整日也如个儿童似的,所以照着用了。”
我不服气道:“我怎么像儿童了?你见儿童们日日蹙着眉、长吁短叹地思念家国大事的么?”
韦欢白了我一眼:“什么家国大事,不就是一个蹴鞠使么,你若愿意,就同陛下去说一声,若不愿意,就回了独孤绍便了了,在这里叹什么气、蹙什么眉,还家国大事!”
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蹴鞠使看似小,其实干涉极深。”因她往日总压我一筹,倒有意卖弄起来,矜持地住了口,要等她问我时再说下去,谁知她白眼翻得更大,一面去取裘衣,一面道:“不就是陛下顾忌那边…”她对着东方扬了扬下巴,“选了些膂力妇人备用么?阿谁都能看出来的事,你还当件大事来说。”
我变了脸色,刚叫了一句“阿欢”,便见她将裘衣展开,对我道:“伸手。”
我不觉张开了手,任她边用这衣裳将我裹住,边道:“平日演舞,自然有太常操持,就是陛下们想要亲自□□,也断无在宫里带了几百人操练的道理,那是几百人马,哪怕马上坐的是宫人,带上兵刃,便是丁壮骑从了。除了冀王和你,王公大臣,出去敢带几个骑从?在宫里额外备了这么些骑从,还是贴身侍奉的宫人,这防的是谁,还用特地说么?圣上一贯敬重天后,为什么当时未肯便允?独孤绍满可以当场便向二位圣人请求,甚或如她父亲那样上书自荐,为什么还要扭扭捏捏地通过你来说?天后忌惮太子,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你还要和我卖弄,哼!”
她不经意地哼出一声,似是觉得不妥,又缓了口气,边替我系带道:“独孤绍是聪明人,她父亲也非凡辈,事涉宫掖,她的决断,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你不要白替她担这份心。再说了,你以为她是现在才投向陛下的么?平白无故的,她为什么就和你好上了?你怎么不想想?还有崔明德,她家连太子的婚事都敢拒,为什么就把她送进来做你的伴读了?她替你写奏疏、同你出去吟咏唱和,你以为是纯出于本心?你以为崔二娘子在外面,也和在你这里似的这么平易近人?”
她说前面尤可,说到后面我便有些不服气,打断她道:“崔二在我这里还叫‘平易近人’?那我真不知难近的人是怎样的了,你作什么突然叫我穿这衣服?热呢。”
她系了最后一根衣带,彻底将我裹成了一团粽子,斜眼打量,似是甚为满意,因拍拍手,道:“马上要下车了,你穿好了衣裳,我们先出去寻独孤绍去。”
话音方落,车便已缓缓停住,有人在外叩门道:“请韦娘子下车。”
我愣愣看她,只见她对我做个鬼脸,道:“你从苗师傅读再多书,在这些事上也未必如我,有时候我不说,是给你留几分脸面,你还是不要卖弄,免得自己丢人。”一边说,自己也披上棉衣,愉快地扶着我下去,出了门,便又是那恭谦方正的“韦娘子”了。
我无端受她谑弄,心中竟一点尴尬之情都没有,随她走了几步,又察觉自己脸上早已莫名地绽出笑来,方才只是浅笑,这会觉得自己傻得很,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她嘟囔了一句:“又发些痴气。”可抬头看我时,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忙低下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斗鸡
因父亲身体尚未痊愈,车驾走得甚是缓慢,我下车时回身一看,远远地还能看见京城的城墙,后面的仪仗还在蜿蜒缓行,只怕最末的人都还未出城,我们却已驻跸休息了。
韦欢命小浪几个去安置宿处,我见她们一时半会安顿不下,才知韦欢思虑周到,一面就催人去将马来,韦欢道:“天后吩咐过,说车马混杂,人员纷繁,公主若要出去,乘驴即可,不必骑马。”说话间已有人牵来几匹大青驴,皮毛都是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御厩之物。
骑驴一贯比骑马平稳,宫中女娘们打球,不能骑马的往往便以驴代替,且驴子身形又小,在车仗中往来的确比马要方便,我便无二话,当先上了驴,想起韦欢没有坐骑,便偏头看她,谁知她竟要了一匹马,不用鞍镫,一步便翻上去,稳稳坐住,带着四个骑驴的宫人、二十名骑马的军士,将我夹裹在内,便要向来时的方向走。
我立刻就不大乐意了:“为什么你可以骑马?”
韦欢笑道:“陛下只说公主不能乘马,又没说我们。”一夹马腹,那马儿已当先扬蹄,我的驴子倒也有些进取之心,见左右都跑了,便也随着这马得儿得儿地跑起来。
我们沿着来路走了不过两刻,便见前面有人远远地骑马过来,为首之人一袭红衣,到我们前面约一箭之地时便已缓了鞭辔,慢慢行来,至我跟前拱手笑道:“二娘。”
我见独孤绍与她身后侍女们都骑着高头大马,心里越不是滋味,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独孤绍奇道:“怎么了?是乘车久了,不舒服么?”
我脸上过不去,便不答她,只道:“十六娘来寻我有事么?”因见她身上略有风尘,知是自出城起就一直骑马出来的,不免又更艳羡地看了她一眼。
独孤绍笑道:“我算着你们坐了这么些时候的车,该无聊得很了,恰好这附近地方我都熟,所以就来问问,看你们要不要同我四处逛逛。”
我因她们都骑马,独我一个乘着驴,出行的兴致就不大浓,只是独孤绍大老远跑来,又不好却了她的情,因意兴怏怏地问了一句:“这附近有些什么?”
独孤绍道:“圣驾驻跸在灞桥驿,这里便是灞桥镇,此镇地处要冲,四面八方入京的人都要经过此处,因此还算繁华。野外也有几处打猎的好地方。”
我听见“打猎”两字,更不想去了,口道:“开春不久,四面都冷得很,野兽也不肥,没什么好猎的。”
独孤绍道:“若不想打猎,那看他们斗鸡如何?这镇上有人养了只大公鸡,号‘常胜将军’,我早就想来看看了,却一直没得闲。”
这倒有些意思,我想了想,还未决定,又听韦欢笑道:“若去灞桥镇,那就不起骑马了,大伙都骑驴罢,不然太惹眼。”接口便道:“极好,那就去镇上看看罢。”
韦欢笑看了我一眼,翻身下来,命人将马都牵走,换成驴子,又派人去和母亲说,不多时人回来道:“陛下说让薛校尉多带一队人去,别走太远,午前回来。”
我便带着韦欢,薛鼎带了一个百人队,连那二十员军士,一群人骑着驴,顺着独孤绍的指点往一边走,走不几步,独孤绍忽然问:“崔二呢?她怎么没和你们一道出来?”
我怔了一下,道:“她坐了另一辆车,如今大约是在行营安置罢。”
独孤绍便没言语,引着我们穿街过巷,行至一半,忽见对面也有百余人马,都是轻装简从,并未有何仪仗,走近一问,竟是李睿的人,兄妹两个一见,我问他:“你不在行营,来做什么?”
他懒洋洋地道:“他们都在驻营,那里乱哄哄的,我又没什么事,待着又无趣,听说这里有个人养了好大雄鸡,所以来看看。”又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道:“我也是听说有个出名的斗鸡,所以过来看看。”
李睿嗯了一声,问:“你的鸡呢?”
我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他倒怔住了,道:“你不带鸡来,怎么试得出高下?”
我不知道还有这讲究,转头去看独孤绍,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出来匆忙,忘了带了。不过冀王既带了,我们就看着也是一样的。”
李睿便没再多说,只骑马与我并行。
他似是有些疲倦,一路懒洋洋不大说话,我嫌他人马轩昂,我这一队骑驴的比他不过,也只和韦欢、独孤绍两个挨近了说话,又走了一路,将及那鸡舍时,远远见一队人马驰骋而来,李睿和我两个都约束随从,走得甚是规矩,这一队却是自大街上便践踏过去,所过之处,路人无不惊惶躲避,马上骑士都穿着官服,为首的还负着旗帜,一路呵呼过来,经过我们两时不但没有停留,反而因我们隔得近,大喊了一声“让开”,李睿立时便来了脾气,提手扬鞭,将落下时又收住,那人的马贴着我们身边过去,激得李睿的马一阵嘶鸣,我的驴子也退了几步,韦欢侧身牵住我的缰绳,蹙眉道:“没事罢?”
我摇了摇头,指着那队人问李睿道:“那是谁?”
李睿淡淡道:“是吴王家奴,看那方向,多半也是去看那斗鸡的。”左手一牵缰绳,道:“不看了,回去罢。”
我想问他,见他心绪不佳,便忍住没问,只命人调头回去,转头时特地慢了一步,韦欢便凑在我耳边道:“吴王只派人过来,多半是要召那斗鸡去行营的,他们那么快,等我们去了,鸡也早被带走了,去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