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听着沈云为他着想,璟泽正忙着要感动,听到这最后一句状似威胁之语,顿时有些咬牙切齿。情人太聪明,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便从牙根里挤出回道“那好吧”。
沈云见璟泽别扭,故意丢着不理,装着没听到。
只听璟泽又接着说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照顾好自己。如果我发现三个月后,你病病殃殃的,我就直接把你接进宫养着,什么劳什子官都别做了。”
沈云无奈的看着璟泽,“是是是,微臣遵旨。你也自己多保重,这三个月我不在,你若是有事要商量,张铮算是信得过的。”
沈云是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张铮是正一品的宰相,他这样称呼说话是逾矩的。可私下里,他对璟泽都没上没下的。两人在品议朝政之事时,对谁都是直呼其名。若以官衔相称,时而还遇到同姓同职的容易说串,实在是太麻烦。
“还有眼下要着手准备今年的科举之事,翰林院岑毓平可担此任。吏该之事,到底开始的急了不在最佳时间。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转移注意力,还需多加小心,我见有些根瘤仍在蠢蠢欲动,有反扑之势。还有蒋雄在西北称大,自以为五十万大军是自己私有,加上又以你外祖自居,前番你虽厚赏了下去,不过也是权宜之计,不妨用戚正去震他一震。不过军事实非我所擅长,你比我在行,还是再多做些考虑…”沈云一时间也是感觉说不完的嘱咐。
“还有...”他正要说下去,看到璟泽眼含笑意的样子,转念想想,璟泽城府心机远在他之上,他想到的这些,璟泽也一定想到了,就住了嘴。
“朕的尚书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朕听着呢。”
璟泽最享受沈云这样一副昭然若揭的维护之意,以往他做皇子之时,沈云就是这样。凡事总替他想在前头。如今他成了皇帝,沈云操的心似乎也不比他少。偶尔他力不从心之时,想到沈云一副为他鞠躬尽瘁的样子,也顿时跟吃了十全大补汤一样,重又打起精神来了。
“这解郁安神包你带着,我见你近来有些燥气,烦忧甚多,配了些安神疏肝的草药,你随身带着,可有所缓解。”
璟泽接过香包,放在鼻下嗅了嗅。“甚是好闻,像极了你身上的味道。不过…”
“不过什么?”
璟泽说着把沈云拉入了怀里,在颈间落下一轻吻,“仍不如抱着你来的解欲。”
沈云却没了拌嘴的心思,听此轻浮之言,只抱紧了璟泽,在他肩膀处,闷闷地出声。“那你…保重。”他心头的酸涩泛了上来,红了眼眶。此刻,他内心那复杂不舍矛盾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晓。京城三载,一场大梦,如今到了该醒之时。常说舍得,有舍才有得。可他舍了自己,得了的是什么…
只是这样的沈云,看在璟泽眼里,却只是别离的伤感。
“恩,你也是。我会数着日子等你回来的。”那样的声音未及人走已是满的快溢出来的思念之味。
两人依依惜别完,都是夕阳西下之时。璟泽看天色已晚想叫沈云再宿一宿(xiu),明日再走。沈云想了想总觉明日还会这样,果断得让苍竹驾着马车走了。临走前,最后的那个回眸,一时间竟让璟泽生出一种一眼万年的诀别感,心里头突地跳了一下。
这日的黄昏,天空如琥珀色般的光泽,一只落单的大雁飞过这橙黄的天空,留下一声声凄厉的哀鸣,听得寂然。看着被夕阳镀上一层光的马车,听着马蹄声有节奏的越来越远,璟泽自我安慰着三月之期应当也是很快的。
只是,三个月后璟泽等来的却是两封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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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亲启:
夫天下,大器也。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凡为国主,承天景命。陛下生为明帝,必有明志于天下。臣窃拙见,以数言蔽之: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则天下顺治,万民归心;海内之气,清和咸理,则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则为万世法程,没为明神。因此故,臣陈此疏,以表臣心。
陛下擢臣理江南河道一事,臣即奉有认真筹办之谕,但使心力所及,必须详实查勘,不敢徒托空文。南江延袤数省,关系国计民生。治河如治病,须先察其原。欲察其原,必先按脉理,方知病原之所在,而后可以施药。治河非旦夕之功,臣苦心钻研。于江南道三月内,栽藤种树,购地迁民,兼之疏通海口,修堤固岸,固筑险工,疏通尾闾,使洪涝顺势而下,流入江海。然此不过为应急之法。臣以为,从长远观,需更河形以畅其流,缩河身以顺其性,而后可保一甲子无虞。
今世以奢靡相竞,捐廉耻之风日甚。臣以为,安着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陛下推行吏该,实为纠此偏风之明举。《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礼义积而民和亲。又定经扶制,以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闻正言,行正道。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礼不定,是由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
天下之势,万民皆以科举入仕为光耀门楣之举,虽今为太平盛世,臣仍以为不妥。臣于江南一道治水时,尝遇一民以水车灌田,其器制作精良,用法便利,非能工巧匠不能为之。北离素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传统,以苦读圣贤经典,寻章摘句,科举入仕为正途。故因其非寒窗学子,亦无功名在身,视其精器为雕虫小技奇巧淫技,虽有能而未尝得以重用,皆以民尚文轻技之故也。士农工商之论,实有偏颇。臣以为陛下应设技司府衙,纳能人之士为国效力,以正世观。文武技匠并用,垂拱而治。
蒙先帝与陛下厚爱,使臣尝任吏工二部尚书,然臣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缺,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劳累,取尊官厚禄。苟合取容,尸位素餐,愧对上下。今奏此疏,但求弥补一二,臣肺腑之言,款款之愚,拳拳之忠,望陛下明鉴。
罪臣沈云绝笔于江南
宁,还请不要忘了曾与云在西南之时立下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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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承安亲启:
云平生得你为挚友,实感大幸。与尔切磋医技,余多有得益。医之一道,往往以经验累积,代代传承,成书成著者鲜少。民间笃信偏方多不枚举,然偏方一说,无根无据,以至常有性命之虞,又以天命至此所叹。吾以为实为无著述可依。余有著书立作之意久矣,然耽于俗事,未尝成愿。日后若尔得空暇之时,望能一尝吾之遗愿。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我之命途多舛,实身不由己。大限将至,无可奈何。我在世之牵挂,唯于璟泽最甚。他用情专一,心系于我,我恐他不能接受我离世之事实。望你费心照拂,务必看顾他,以使他挨过最苦之岁时。友不胜感激。
友云绝笔于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给璟泽的遗折,主要参阅了晁错《治安策》、司马迁《报任安书》、梁启超《悲情宰相李鸿章传》。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偶尔回忆起四年前的事情,沈云总会生出些恍如昨世的感觉来。
那年,他到了江南,终日地忙于查处贪官和督改河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隐于两江巡抚姚子良身后的半个月后,严密的贪墨网中终于让他扯出了一根线头,寻到了突破口。
原本江南上下抱着天高皇帝远,又自觉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即使风闻皇帝要派出钦差查肃江南官场后,上上下下依然都是老神在在。由商会牵头,众人商量下来,无非就是税银,手松那么一点就有了一成,算是给了朝廷面子。
一成对沈钦差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便出面,事事都让姚子良出头。他来江南之前就知道,姚子良是儒林之后,那点儒士的清高他守得跟贞节牌坊似得。先帝在时,看中他这一股清高,擢他做了两江巡抚。他也并非没有才能,只是江南的复杂,远非他能想象和应付。做了近三年,无功无过,只是这样,没有通融好关系,三年一稽也必定是通不过的了。
姚子良也听过不少关于沈云的风言风语,当日那场弹劾风波,他作为地方长官虽没参与,只也已经先入为主,觉得沈云是个投机取巧巧言令色的人。可钦差毕竟是代表皇帝而来,无论他是好是佞,话总还是要听的。沈云见姚子良对自己颇有几分矛盾情绪,反倒是放心让他去落实部署种种安排。
江南道贪墨的问题,积弊已久,细察起来,也是有因可循。此地物产丰饶,官位在朝中最为吃香。多得是重臣的门生族亲被安排在这里,又因利益结成私党,官官相护,以致上下皆腐。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在江南,却远不止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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