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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 (poiuyt)


  何禀流手握在刀柄之上,回头道:“你若是不怕见血,我用刀也能猎。”
  方逸平握着他的手:“那多凶险,我跟老伙计学过猎狼,一会儿去做个陷阱。”
  “用狼刺?”狼刺是关外猎户的常用的一种机关,用网拦住飞奔的野狼后落叶下会有手腕粗的木刺弹起刺穿狼的肚皮,木刺入腹后野狼拼命挣扎,能自己把五脏六腑搅烂了。关外野狼皮毛厚实,只有腹下白毛处可以一击致命。但这样得来的皮子不算上上品,只要老练猎手用弓箭射穿狼眼或者射入狼口,剥下完整的皮才能入了贵族富户的眼。何禀流沉吟了一会儿,道:“狼腹下若穿了孔,你方少爷还愿意要?”
  方逸平打小娇生惯养,确实没用过肚子上有窟窿的狼皮。
  何禀流拔刀擦拭:“方叔送我这一对好刀,我为他猎两只狼做回礼。”
  方逸平嘟囔:“你给那老头子做回礼干嘛?”
  何禀流垂首道:“不做回礼,做聘礼如何?”
  方逸平愣住:“禀禀禀流你说什么?”
  “我把方叔唯一的宝贝儿子拐走了,聘礼怎么能不给。”何禀流垂首把刀锋擦的雪亮。关外的狂风吹来一阵阵松木香,此刻天高地阔,心中若再有郁结,都对不起这天地。
  方逸平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禀流,我要给我爹传信,就说他儿子已经嫁人了。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不能反悔。”
  和方逸平在一起很难忍着不笑,何禀流向来冷冰冰的眼睛也荡开了笑意:“那到时候,就说方叔来打断我的腿了。”
  “放心,那老东西就揍我一个人,”方逸平豪气地摆手,“说不定还会问你娶个废物回家干嘛。”
  风一阵比一阵大,把北方的寒气都吹到了茶楼下。
  何禀流刀入鞘中:“走吧,这种天气猎野狼最好。”
  天色渐暗,茶楼的老板看着两个少年要往深林里走,忍不住开口:“两位少侠,林中凶险,还是等白天再赶路吧。”
  方逸平回头向他一笑:“掌柜给我们留个门,天黑前就回来。”
  漠北的风刮起树叶直往人脸上打。密林中的夜色比外面要暗一些,摇动的树影中看不清哪里有活物。
  方逸平抬头看向远方,西北那孤峰上伫立着一座瞭望塔,隔着很远也能看到塔上悬挂的狼旗。
  苍狼堡就在眼前,但何禀流紧紧盯着地上摇动的草木,一心只想猎一只狼。
  月色初升的时候,狼嚎声自那座孤峰下率先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的狼嚎声此起彼伏。
  方逸平打了哆嗦,兴奋地握住了剑:“这地方狼还真不少。”
  何禀流向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踩在树枝上慢慢向最近的一声狼嚎处靠近。草丛里伏着一只狼,眼睛在月色下发出莹莹绿光。它抬头看到了何禀流,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它下意识地前腿伏在地上,喉中发出沉闷的吼声。
  何禀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绿色的眼睛里有嗜血的光芒,让他血液里的那些不安分的毒液开始焦躁地冲撞着经脉。有些疼,但并不难受,反而让他有些兴奋。
  方逸平大气不敢出一声,一会儿看看狼一会儿看看何禀流。
  何禀流轻轻动了,鞘中弯刀一点一点拔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狼身上的毛全都炸了起来,呲着牙低吼了一声。何禀流双刀出鞘,从树上一跃而下。狼猛地跳起,张开血盆大口向何禀流脖子咬去。
  何禀流闻到了狼口中的腥臭味,那种血肉腐烂后恶心的味道。薄如蝉翼的刀从狼的双目中刺进去,这狼甚至来不及哀嚎,已经被双刀搅烂了脑子,庞大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方逸平心惊胆战地跳下来:“禀流!”
  何禀流拔出刀,踢了那只狼一脚:“刀身还是宽了些,这只狼眼角豁的太开了。”
  方逸平美滋滋地抱着狼脑袋查看一番:“禀流,咱不回潺塬了,在这儿你打猎我买卖,锦衣玉食不愁。”
  何禀流擦着刀上的血:“这只是只皮狼。”皮狼是猎户们的叫法,说的是那些在狼群中地位最低下的狼或者孤狼。
  自幼相伴,方逸平不用多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抓起何禀流握刀的手,用千金一方的刺绣手帕把刀上的血迹擦干净。认真地说:“我陪你去猎狼王。”
  何禀流抬头看着远方的瞭望塔。那是他一生心魔所在,十几年来何禀流经常想过,就算死在苍狼堡里,也胜过这般夜夜梦魇。他的娘亲会不会在祠堂也为他立一块灵牌,日日用一尘不染的帕子擦拭着。可惜这回就没有人会跪在祠堂下一字一句背诵那些族谱。
  那些并不算痛苦的噩梦里,有时候他一个人走过这片山林,站在狼旗之下。刀光网一般当头罩下,尸体很快就会碎得看不清样子。或者什么别的死法。
  但那些梦里他始终是一个人,不会有人伴他左右,握着他的手说“我陪你去”。
  何禀流把擦干净的刀收回了鞘中:“逸平,我变懦弱了。”
  方逸平没听懂:“啊?”
  “我不敢去苍狼堡,”何禀流轻声道,“我怕你会死,也怕我自己会死。”何禀流曾在方家听过一出戏,叫眷尘芳,戏中女鬼死死拽着棺材板,被鬼差的锁链勒断了脖子都不肯去投胎。那年他十三岁,看着戏中惨死的女鬼,心想她此生命运如此不堪,为何要执着凡尘。若乖乖随了鬼差而去,一碗孟婆汤下肚岂不是干干净净令人舒爽。
  过了数年,何禀流买到一本被人做了批注的戏本,在眷尘芳一折写了一行朱批“晴娘所眷者,了了粥饭耳。”
  晴娘容貌丑陋,在青楼中打杂时因冲撞了客人的脸被老鸨毒打。负责打扫的丫鬟碧环心疼她,便常把客人吃剩该拿去喂狗的汤菜偷偷给她吃。与猪狗同食的东西自然算不上好吃,但从旁人身上触及到的暖意,却已经是让晴娘眷恋不已的芳香人世。
  方逸平眉梢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窃喜,一把将何禀流拥入怀中:“禀流,我也怕你死,特别怕。”
  何禀流抬手一柄弯刀飞出去,插进了一只狼的喉咙里。那狼凄厉地嘶吼一声,倒在了同伴身边。
  “这张皮应该不错,”何禀流在他怀里喃喃道,“能当聘礼了。”
  眼看天色不早,茶楼的掌柜把门窗都关紧了,生怕有野狼过来。这时候马蹄声由远至近地响起。掌柜看向远处,一匹高头大马上驮着一个瘦小的人,小人背后却背着个巨大的包袱,颠簸中叮当作响。
  那人来到茶楼前,翻身下马。掌柜赶紧上去扶了一下,生怕这瘦瘦小小的人被包袱压垮了。来人摘下防风的头巾和棉纱,居然是个清丽可人的漂亮小姑娘。小姑娘声音也脆得像江南的鸟儿:“掌柜,住店。”
  潺塬城的杏花巷,少了个花钱如流水的方大爷,竟然有些冷清。
  裘观在楚盈楼喝酒,边喝边抱怨:“方少爷可还欠我三个官印没给,就和他家夫人浪迹天涯去了。”
  凤梧抿着嘴笑,给他们斟酒。
  周令梓好笑道:“方逸平现在是被追杀得亡命天涯,这你也羡慕?”
  裘观搂着凤梧懒洋洋道:“方少爷要是真过得苦,早跑回来找他亲爹了。到现在一个信儿都没有,八成是乐不思蜀呢。”
  几人正说着,有人鬼鬼祟祟进了房里。
  裘观认出他是方逸平的小厮,招手道:“小刘,别看了,你家少爷不在这儿。”
  小厮满脸堆笑:“那啥,各位少爷,我家老爷有个信儿给各位。”
  方老爷子要是让方逸平的小厮来向他们这群纨绔子弟传信才是见了鬼。周令梓让小倌和侍奴都出去关上了门。小厮果然开口:“我家少爷要成亲了,特意请各位少爷去蟠州观礼。”
  “哈哈哈哈哈哈哈,”裘观乐不可支,“周兄,我就说方少爷过的一定很舒服,你看看,亲事都定下了。”
  “我家少爷还交代了,”小厮吞吞吐吐道,“他现在头顶还悬着张江湖令,劳烦各位就算想看笑话也要等他成了亲再闹,不要闹的满城风雨。”
  “成成成,”裘观笑得不行,“反正一打马车停在楚盈楼下也不算满城风雨。”
  等观礼的和追杀的人都冲到蟠州方逸平新买的别苑时,这里挂满红绸灯笼,还像模像样地做了个喜糖。新娘过门时用的火盆矮架一个不少,摆了整整五十桌酒席,山珍海味不说,用得是蟠州最好的烈山酒。
  两只披红挂绿的大公鸡被拴在喜糖上,一看到这么多人吓得尖叫着到处扑棱,扑棱了一地鸡毛。
  一众纨绔子弟目瞪口呆。两只公鸡连飞带跑,脚上栓的绳子扯动了机关,房梁上垂下两条长幅。左边是“喜宴请吃”,右边是“随礼要给”。
  陈靖脸色铁青,一掌拍烂了堆满酒菜的桌子。
  关外。
  方逸平花大价钱买下了那座茶楼,掌柜的现在一见到他就笑得像朵花,整天少爷少爷叫个不停。
  后院的小溪旁的架子上挂满了各种剥的乱七八糟的狼皮,有一张甚至从背上撕开一条大口子,也不知道薄皮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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