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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大风刮过)


  但和王的臣下不能遵从这个命令,就把和王的骨灰放在了这里。
  “这里本不是和王墓,但因此变成了和王墓。”
  兰徽愣愣地站着,启檀道:“那这里本来是什么?”
  张屏将帛书放回案上的漆盘内:“稍后便能知道了。”
  启檀在心里嗤了一声故弄玄虚,又挑挑眉:“刚才的刺客也是为了坛子里的这个什么和王来的?”
  张屏点头:“他们是东真国遗族,为和王墓中的宝藏而来。”
  启檀瞪眼:“番子?!敢于我朝行径作此行径真是反了天了!不过也是,这鬼地方也就番子能当宝窟吧。外头那堆石头刻的竹子树,他们肯定稀罕的不得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把那半拉夜明珠抠出来。这点东西,够他们几个小破国过个几十年了。”
  兰徽一脸不信:“可我见街上的番子都穿的毛茸茸的,皮子毛很好,脖子上头巾上有老大颗的宝石哩。”
  启檀撇嘴:“那是在我朝做买卖的富番子,你知道不,一个在京城大街上卖胡饼卖花布的胡商,身家比得过他们一整个番国。而且番子的习俗是把自己最值钱的东西全披在身上,你看一个番子有没有钱就看他花不花。其实他们最有钱的人也连澡都洗不起,他们的王子一年也不洗一次澡,身上灰用刀都刮不动,那个味儿……”
  兰徽吸吸鼻子:“原来你真看过番子的王子洗澡。”
  启檀的脸噌地紫了,张屏沉声开口:“这里,的确有宝藏。”
  启檀怪声呼:“在哪?”伸手向桌上的坛子,“难道在这个骨灰坛子里?”
  兰徽和张屏同时道:“别碰!”
  启檀嗤地一甩手臂:“我做样子的,谁会真摸装骨灰的……嗯?”
  啪嗒一声,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脚下,张屏微皱眉,启檀飞快将那件亮晶晶的东西捡起:“玉?”
  确实是薄薄一片寸余长短的玉,灰扑扑的,摸着倒还算光滑,启檀在手心里掂了掂:“好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张屏沉默地伸手拿过,置于帛书之上。
  启檀不屑摆手:“肯定不是从这里掉下来的,我刚才胳膊是这么抡的。而且小知县你刚才也没看到这片玉吧。”
  兰徽咽咽唾沫:“是不是从坛子上……”
  启檀看看坛子:“坛盖鼓又滑,上面还有颗顶珠,搁不了东西。”
  张屏点头,兰徽转目望四周:“难道……”
  是什么看不见的……
  启檀道:“这东西没形状,也不像能给人用的。到底是什么?”
  张屏道:“虽不知其原本,但它在此处,必定是和王的臣子放置,作供奉之用。”
  启檀再翻个白眼:“不知道就直说,孤又不会罚你。”
  张屏沉默地把绸缎覆回帛书和玉片上,对着瓷坛恭敬三揖,转身道:“走吧。”
  兰徽跟着张屏行礼,听见这句赶紧嗯了一声,紧随张屏转出屏风。启檀在桌边来回走了两步,再张望左右,方才拖着步子向外:“去哪?”
  张屏出门,笔直朝着对面另一扇石门走去。
  “找宝藏。”
  启檀立刻飞快地跟了上来。
  石门之后,乃一方室。内立九根灯台。台上琉璃盏内,注满香油。张屏将灯盏一一点亮,便见一侧石壁,悬置一琴一笛。正上首长帷中,也挂着一幅画。
  画中,只有一个人。
  长鹤氅,冲虚巾,拂尘飘然,神色慈和。相貌与外面长画中教少年下棋的年轻人一致,但年岁略大了些。身侧题着几行字,与外面松树下石碑上的笔迹相同——
  性灵昔既肇,缘业久相因。
  即化非冥灭,在理澹悲欣。
  冠剑空衣影,镳辔乃仙身。
  去此昭轩侣,结彼瀛台宾。
  傥能踵留辙,为子道玄津。
  此为陶弘景诗作《告游篇》。
  题于画纸,所抒何念?
  画下方长案上,静矗着一块牌位。
  师兄玄及真人之灵
  弟玄旷敬立
  启檀转目打量室内:“这玄及是谁?怎么有他牌位的这间室比刚才的那间好?宝物在哪?”
  张屏走向长案左侧,掀开帷幔。
  “宝藏,在此。”


第170章
  帷幕后的墙壁中嵌着三格木架,每格皆陈列着三个黄缎包裹。
  张屏逐次解开包袱,露出九只大小一致,由紫晶雕成的方匣。启檀和兰徽半张大的嘴渐渐合拢。
  所有的紫晶匣上都刻着阴阳双极图案,并有阴刻朱砂描就的“壹部”、“贰部”、“叁部”等字样,莹透匣壁内,躺着一摞摞书册。
  “怎么全都是书?”
  张屏向众书匣一揖,捧起正当中的晶匣,透过匣盖,清晰可见匣中第一本书的封皮——
  《虚元秘卷》。伍部壹卷。
  张屏放下晶匣,拿起匣旁一方玉函,函内,也躺着一卷帛书。
  『庚申年三月十六,右营破贡州,于李历德宅内得《虚元秘卷》全九部八十一册。距余师兄身化时,正三年又十八天。
  丁巳年正月,东真军攻金州城,知府尹满弃城而逃,八千守军不战而溃。余师兄及,以此《虚元秘卷》九部,活金州数万性命。因负通敌之罪,身出道门,焚刑示众。
  师兄刑时,金州众民蜂拥观望,掷投秽物,口骂国贼。唯街市卖浆老妪郑氏,捧浆与师兄饮。
  岁前,敌兵又临金州,余阅告急战报,立发援兵,皆因郑氏。
  郑妪报师兄而余报郑,由是,师兄又全金州一城。师兄,师兄,我知你当欣然称赞于我,然我心已受万万凌剐之刑,坠刀剑火狱尤不及也。
  如是愚民,我为何要救?
  如是朝局,我为何要置身于斯?
  如是天下,更与我何干!
  我心本私,意于方外,欲得一己清静。如是之我,害累师兄。
  民易蒙昧,佞贼奸猾,然构陷得逞,祸根实我。
  尹贼已正法,师兄托郑氏逐我心魔,再全金州。如今虚元九部八十一秘卷皆归,敌兵暂退,覆东真之计已得。我负万万杀孽,早绝道缘,此罪身,待承业果。
  然纵我灰飞烟灭,师兄亦不可再还世间。书涂满纸,空对虚幻,意岂能达玄冥?阅者实仍唯我也……』
  启檀不耐烦地瞅着一动不动的张屏:“莫光顾着自己看,读来与孤和小影子听听。”
  张屏再望了帛书片刻,缓声道:“此乃和王追忆他师兄所写。和王喜欢修道,不问政事,楚朝被东真国攻打,和王的师兄在边塞某城的道观做住持,城被东真兵攻陷,领兵的头目喜好道法,和王的师兄便把这部《虚元秘卷》给了东真兵头目,东真军没有屠城。弃城逃跑的知府为了推脱责任,便就此说和王的师兄是叛国贼。”
  启檀哦了一声:“正好,那些想让和王不好过的人也顺水推舟了吧。”
  张屏微颔首:“这位玄及道长被火刑示众了,和王也因此不再修道,而是守国抗敌。”
  兰徽又吸吸鼻子:“后来和王也被楚朝的皇帝毒死了。”
  张屏沉默。启檀也沉默了一瞬,而后硬声道:“因为他遇见了一个昏君喽,又命不好生在楚朝要亡的时候。如果是太平盛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兰徽迟疑地点点头,又道:“可是,和王的师兄为什么不带着大家打番兵,而是把书交出去呀。他这样做别人确实会误会,这经书很珍贵吧。”
  启檀露出牙齿:“小影子,人家牌位跟画像都在这儿呢,当心他亲自找你聊聊啊。”
  兰徽脸白了白,转到案前冲着长案画像连作三揖:“晚辈无知妄言,请道长莫要责怪,莫要责怪……”再偷眼看张屏,方才的疑惑,他仍很想知道答案。
  张屏却只看着帛书沉默。启檀大模大样摆摆手:“嗳,打仗,岂是你这小毛孩想象的那么容易的。不然史书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屠城的记载。你该多看看兵书,一般一个城破的时候,城里的男人就不剩下多少了,大都是老弱妇孺。跟有铠甲刀剑的打,得几个甚至十几个才能拿下对方一条命。知府逃了,人心涣散,再说这是个道士。道士和尚都不杀生的。就算他杀了,也得这些人听他的吧。”
  兰徽眨巴眨巴眼,握住拳:“若是我在那里,可能什么也不想,先跟番子拼了!”
  启檀拍拍他肩膀:“好,无谋略,但忠勇可嘉!”
  兰徽道:“那你呢?”
  启檀晃晃头,把那句“本侠当然与你一样”晃进肚里:“这个,得多多思虑,知己知彼后才能定万全之策,懂吗?”
  兰徽哼道:“这么优柔寡断,不是侠士作风。”
  启檀呵呵一声:“有勇有谋才是大丈夫,有勇无谋者,莽夫尔。你一本兵书都没看过吧?”
  兰徽扭头看张屏:“张先生,你呢?”
  张屏将帛书放回玉函:“不知道。”
  『身不同,境不同,道亦不同。因此世间千千万万事,万万千千人。
  不在其身,不于其境,不知其道。是以天下有许多不知道。
  世间至重,莫过于众生性命,此乃师兄的道。
  昔日余不解,当师兄尘念太重,如今方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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