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威又冷笑数声:“荒唐,荒唐,你们官官相护,竟要……”
张屏打断他:“本县只查案犯,但,你是番邦人。你的同伙,官府不会放过。”
丁威再哈哈大笑,口称可笑冤枉,张屏转身走出了牢室。
王砚仍站在外面厅堂中,负手看他:“审出了什么?”
张屏道:“从他回答下官的话来看,此犯仍有同党,他的假户籍身份,并不是临时伪造。”
王砚点点头:“你怎么审的?”
张屏道:“下官告知他饮食破绽与取书之人等证据。”
王砚挑眉:“可你并不只是想问这些,明明还有话要问,对么?”
张屏垂眼看着地面:“下官想等京城的证据。”
王砚又瞧了瞧他,大步走向另一间牢室:“跟上本部院。”
侍卫打开了另一间牢室的大门,提灯入内,粮贩被五花大绑在一把椅上,椅子四脚都被钉在地上,口中仍严严实实塞着布团。
王砚慢慢踱进门:“你这塔赤国的番子,可肯招了么?”
粮贩猛地睁开眼,神色静止。
王砚呵呵一笑:“怎么,被本部院说穿来历,又假装不承认?”
一旁的侍卫道:“番贼,难道不曾听说我们侍郎大人的威名?在我们大人面前,休要再弄花枪,乖乖从实招来!”
粮贩又闭上了双眼。
一个侍卫看向王砚:“大人,用刑吧!”
王砚抬手:“无需啰唣,把东西端上来。”
张屏默默站在一旁,只见侍卫领命飞奔而去,稍后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另一名刑部捕快蒙上面巾,拿起托盘上的一根香,点燃放到粮贩鼻下,粮贩睁开双眼,再一名捕快拿起托盘上一个小瓶,掏出他口中布团,捏住下颚,将瓶中液体灌进他喉咙。
粮贩两眼一翻,顿时陷入黑暗。
许久之后,他自无尽虚无中挣扎出一丝意识,颤动眼皮,一抹光亮袭入黑暗,渐渐清晰的眼前,赫然一袭红色官袍。
王砚坐着木桌边,品着茶看向他:“醒了?”
粮贩僵硬转动眼珠,张屏面无表情站在木桌旁,如同另一根铁柱。
王砚端着茶盏摇了摇头:“噫呜呼,你竟不是塔赤国人。东真国,本部院真是第一回 听说。”
粮贩的心狠狠地一缩。
王砚站起身:“尔等明行杀人偷盗,阴图的却是复你们那小邦的大业,呼噜呼噜,当真意外。”
粮贩脖颈血管暴起,双目猛睁。
王砚一笑:“不过,告知了本部院你同党的秘密,当要记你一功,或可因此饶你一条狗命!”
粮贩喉咙中凄厉咯咯两声:“王子乃天帝之子,天下将臣服于他,哈哈……他早已料到……哈——”
他的声音猛止,然而牙齿尚未碰到舌头,一旁侍卫已捉住他下颚,将布团又塞回他口中。
王砚看也不再看他,甩袖出门。
待出了牢室的大门,王砚方才回首瞥了一眼一直不吭声跟随的张屏。
张屏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又垂下视线。
王砚挑眉,再看了看他,一旁侍卫道:“大人方才审案简直绝了!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砚一挑唇角:“小招数尔。”眼角视线再一扫张屏,“你如何看?”
第126章
张屏道:“下官以为,眼下最大的疑惑是,谁是王子,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此案缘由其实很简单,归结起来就四个字——财宝,贪求。
东真国、蒲氏、石棺中的女子、那两个死去多年姓名未知的道人、姚老拐、无辜遇害的姚丛,以及,真凶……
甚至可能包括和王。
这一串串的案子,新血与旧血,其实都是因为贪心与执念,生出的恶。
“若要让案子彻底了结,唯有找到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
王砚嗯了一声:“东真国找的,应该就是佩之所说,楚朝和王从东真国夺来的宝物。”
张屏点点头:“他们必是怀疑宝物藏在和王的墓中。传说和王葬在并州,丁威的假身份是并州人士,他自称祖上三代清清白白,东真国细作潜伏在并州已多年。”
王砚挑唇:“但丁威被你瞧出破绽,即是没去过并州,只是用了那个户籍。看来东真国余孽在并州没找到什么。这群番子挺会做买卖,弄个假户籍,子子孙孙一串儿用,划算。而今,他们着重查的,一是京城的和王墓,二是丰乐。”
张屏道:“下官以为,一直都是丰乐。和王如果葬在楚朝皇陵,葬仪必由官员打理,不好在墓里藏东西。”
王砚颔首:“不错,本部院此处没你考虑得细致。”
张屏双眉紧锁,没吱声。
东真国的人来丰乐寻宝,是这些凶案的开端。
案子的真相,已大略现出了轮廓,可要完全清晰,还需要等京城的线索。
王砚对他连句“大人谬赞,下官万不敢当”都没有也不在意,只道:“那番子所谓的王子,十有八九也在丰乐县。这群番子在我朝潜伏活动许久,这一次务必一网打尽。另外的凶手,你那里已经有名字了吧,先报与本部院,立刻拿住,免得跑了。”
张屏躬身:“下官觉得,证据和线索都不足,还是暂不要拿人。下官想求大人一件事。”
王砚微扬眉。
这小子真拿冯邰的话当圣旨了?
不过这件案子确实牵连甚大,经历少,放不开,也算正常。
王砚负手,简洁道:“说。”
向王砚告退后,张屏又直奔卷宗库。
他还有一件事没有想通。
姚家的《青乌经》中,隐藏着什么?
《青乌经》相传是彭祖弟子青乌公所作,以四字歌诀晓风水堪舆之道理,只有一册。
张屏去和王砚审案时,谢赋等人又验看了一下姚家的《青乌经》。书页无缺漏。是京城瀚广书局至圣元年刊印,还有一枚品墨斋的戳印。
谢赋道:“品墨斋是本县一书坊,原来在东市大街上,十几年前就关张了。幸而本县生的几位同僚还记得。”
张屏点点头,翻动书页。
『盘古浑沦,气萌太朴;分阴分阳、为清为浊。生老病死、谁实主之?』
……
『福厚之地,雍容不迫。四合周顾,辨其主客。山欲其凝,水欲其澄。』
……
张屏抓过一张县境图。
『百年幻化,离形归真;精神入门,骨骸反根;吉气感应,鬼神及人。』
……
『水流不行,外狭内阔。大地平洋,杳茫莫测;』
张屏再从怀中取出柳桐倚暂留下的那块画着慈寿村地形写有“易阳子绘”的素帛,扫视上面的的卦象标注。
坤、震、离、巽、艮。
没有乾和坎。
乾为天,坎为水。
『天光下临,百川同归,真龙所泊,孰辨玄微?』
张屏抬起头:“有没有前朝本县的县境图?最好是楚朝的。”
谢赋及其余人都怔了怔,而后谢赋道:“有。”带着司卷宗库的老吏等几人去旁侧小屋翻找,不多时捧着一个卷轴回来。
张屏展开卷轴,皱眉,略一思量,抬头看谢赋:“谢大人,能否,单独谈谈?”
屋内其他人立刻都要告退,张屏制止,与谢赋一道来到院中,左右再无旁人,张屏道:“谢大人为什么要重绘楚朝的县境图?”
谢赋望着张屏的双目,平静地道:“因为和王淳于旷。”
兰徽开始觉得,浪无名不是个闯荡江湖的好搭档。
说好了是做并肩同行的伙伴,浪无名还是玳王架子十足,对他呼来喝去,一时嫌他走得慢,一时嫌他没见识,动辄说他蠢。
但兰徽身上没有干粮,吃饭喝水都得仰仗浪无名,浪无名把水壶口袋都丢给他背着,怎么走也是浪无名说了算。
启檀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水也要没了。兰徽很懊悔,未能有先见之明,如果知道从此便踏上江湖路了,怎样也该把攒的那些钱都带上,再带两包果点,一壶百蜜露,还有王伯父送的匕首,桐表哥给的那个可以骑马用的皮袋。
如果知道了,肯定得给爹爹留封信吧。
爹爹……
兰徽吸吸鼻子,男儿既已入江湖,便从此无家。
爹,儿会给你写信的。
启檀站在前方,对他勾手指:“小影子,快点,来。”
兰徽加快步子赶过去:“吾乃孤影侠,无名兄可称我孤影弟,但莫要叫我小影子。”
启檀啧了一声:“一个名字,有什么好计较的,麻烦。多少人磕头求我这么叫哩。”
兰徽道:“无名兄若执意如此,我就叫你小浪儿。”
启檀一撇嘴:“行吧,孤影贤弟,你看看前面,愚兄觉得,那边有人家。”
兰徽看了看远处屋顶和袅袅上升的白烟,点点头:“弟亦觉得是。”
启檀环起双臂:“要不要过去,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兰徽犹豫,他和启檀尝试过打野味,一包弹丸都打光了,也没有猎到一只小鸟。一路走来,树上也没有发现野果。他还尝了两口野草,实在太难吃,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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