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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大风刮过)


  南池县城极小,街坊邻居门对门户挨户,一般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很容易知道。
  “算命这事,不单得讲出已经有了的事,还要说出还没发生的事,才能让人信。人之日常,吃穿住行,都有规律可循。若有蛛丝马迹,近期要发生的事,也不难推出。”
  兰珏笑道:“看来你们师徒的生意口碑都不错。”
  张屏再点点头。
  他小时候也思考过这是否叫行骗,师父道,现在的事,将来的事,有人是算出来的,咱们是瞧摸出来的,但讲的都是真事,怎么能叫骗呢?不过你得好好查,若说错了,咱们就真成骗子了。
  张屏觉得很有道理,就更努力地各处打探。
  “学生接触的第一桩命案,就是在帮师父算命的时候。案子的关键之人是南街的一个女子。名叫姝娘,她对学生也很好。”
  兰珏问:“你那时多大?”
  张屏道:“十岁。”又看看兰珏。
  兰珏道:“哦,没事。本部院只是觉得你那时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甚有担当。”
  张屏垂下眼皮:“大人过誉了。学生当时只是四处转转。”
  姝娘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在家中做牛做马,三更睡,五更起,伺候全家老小,她的公婆与相公时常打骂她,将她打得遍体鳞伤,生病也不能看大夫吃药。可幸姝娘的婆婆倒是不拦着她烧香算命,还常带她过来,算算她是不是下不出蛋的扫把星老母鸡。南池县中似这样看不了病或生了病偏不看病非要算命的人有很多,知止道长懂些医术,便常拿些药丸药面药水之类说是符粉符水,给姝娘医治。
  “姝娘常给如学生这般的孩童糖吃,学生亦经常在姝娘家住的街道附近走动,知道街角面店的伙计对姝娘甚好。”
  可惜姝娘已嫁,那小伙计很穷,姝娘怕惹来是非再挨打,就故意躲着他。
  “后来,学生又发现,有个外来的商人赖某常与姝娘的相公李大来往,出入一家刚开的赌坊。赖某显然是赌坊的东家之一,故意拉人下水赌博。大约过了一两个月,李大突然不见了。”
  兰珏道:“这种钩套,去赌者定会输得倾家荡产,莫不是藏起来躲赌债去了?”
  张屏点点头:“是。但姝娘的公婆闹到公堂,说媳妇与人私通,谋害了亲夫。”
  面店小伙计对姝娘的好感,早有街坊的三姑六婆瞧出来了。那商人赖某成天在姝娘家进出,也逃不出奸夫嫌疑。
  姝娘被抓到衙门,眼看将要屈打成招。
  “学生知道姝娘的相公不见之前,买过新靴子。姝娘也说前几日还帮相公补过皮袄。还到师父的摊上算过,北方是否吉利,显然是打算去北方。”
  知止道长便对县衙的人说,他占了一卦,姝娘的相公在北方。
  “再一日,有人在城北树林的枯井中发现了李大的尸首。尸首手中抓住一个穗子,是那商人赖某常戴的玉佩上的。”
  兰珏道:“看来杀人的是……”
  张屏道:“嗯,是当铺老板。”
  兰珏噎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略一思索,再道:“姝娘的相公偷了商户的玉佩,想要换路费,却与当铺老板谈崩?可其他人乍一看,会以为是商人杀了人吧。”
  张屏又点点头。
  当时知县便断定,是商人赖某对李大追债不成,痛下杀手。李大的爹娘还咬定,赖某出入他们家时,常与姝娘眉来眼去,已与姝娘勾搭成奸。
  赖某申辩,自己的玉佩早已丢失,这块玉佩很是贵重,自己若要追人杀人,断然不会戴在身上。
  县衙的仵作亦提出异议,赖某身量甚高,若是用刀捅死李大,刀口伤痕不应如此。但知县觉得,玉佩是个直接的证据,刺死李大的,是一把胡人用的弯匕首。赖某是从边塞过来的客商,所以有这样的刀,这又是一个证据。赖某难脱干系。赖某刺死李大的时候,弯着腰或叉开了马步,也是可能的。
  “恰好学生发现了,那几日当铺的一个账房举止有异。支使学生帮他跑腿,还给了几文赏钱。”
  这账房惯好在账簿上动手脚,但老板查账十分厉害,那几日老板的眼神突然不好,让他捞了不少油水。不由得出手大方了起来,更在酒桌上说漏了嘴。
  除了边塞来的客商之外,当铺的老板,也有胡刀。凶案现场的脚印,与当铺老板的脚印大小相同。
  知止道长便称要替李大做超度法事,扶了一乩,在沙盘上写了几个当字。当铺老板露出了破绽,后来衙门的人在当铺老板家找到了玉佩。
  “但姝娘死了。”
  她在牢里自尽了。
  李大的爹娘后来供人,他们当时是怕赖姓客商去追儿子的赌债,才谎称儿子被害,暗示媳妇与经常上门的赖某通奸,以此来拖住赖某,好让儿子无后顾之忧地跑路。
  却不料街坊的三姑六婆又抖出了面店的小伙计对姝娘有好感之事。
  发现李大被杀后,李大的爹娘觉得是媳妇克死了儿子,更为了让赖某定罪,愈发疯狂地咬住是姝娘偷汉谋杀了亲夫。
  姝娘捱不住拷问,又怕连累小伙计,便在牢里自缢了。
  兰珏道:“这女子十分可怜,但你那时还是孩童,便能与你师父一起最终抓到真凶,恢复她身后清名,也算功德了。”
  张屏摇头:“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其实当时证据未足,并不能将真凶定罪,扶乩的做法,也是诈诱。若非那老板本就不是大恶之人,失手杀了李大实在是一时气愤,加上姝娘无辜而死,他心有愧疚,恐怕诈不成,反倒打草惊蛇。凶手不露出破绽,或趁机溜走,则此案会成悬案或冤案。”
  兰珏沉默了片刻,其实他暗想过,张屏已经是这副棺材板子模样了,如果还吸收吸收冯邰的作风,恐怕得羽化成一块商周老坑的玄铁板子,一丈之内,都不能站人。
  而现在听了张屏这些话,他忽然又觉得,不论如何,张屏的确是想要上进的。
  他便道:“你那时只是个孩童,令师也只是位道长,无论细节是否正确周全,都抓住了一个凶手,破了一个案子,恢复了一个女子的名节。若让如今的你来破这个案子,本部院相信,方法必然不同。你既然要听冯大人的教诲,那么恐怕,或许,都不要再多想,唯有事实方是真实。思往事而自省,日后更谨慎便是。”
  张屏又抬眼看向兰珏:“学生多谢大人教诲。”
  兰珏望着张屏眼中的亮光微微一笑,难怪许多人好为人师,教导一个年轻人,见得他虚心聆听后的神情,确实有种别样的愉悦。
  不远处的廊下忽然冒出了一个小衙役,在廊柱后探了探头,张屏立刻站起身:“大人……”
  兰珏颔首:“快过去罢。”
  张屏行了一礼,匆匆走到廊下,跟着小衙役转过屋角,被冯邰叫去的几个捕快和刘主簿一道站在空地上。
  几人向张屏行礼,刘主簿先捧出了一本册子:“禀大人,送往慈寿观中的历年童男名册,下官已经查到了。”


第114章
  张屏接过册子,刘主簿又道:“下官本未找到专门收录童男姓名的名册,翻了往年的县志也没寻着。幸而忽然想起历年祭祀应会录册,就又去查祭祀相关的卷宗,果然里面有记载。下官赶紧让人誊录了出来,请大人过目。大人可要再让人核查一下?”
  张屏翻了翻册子,所记录的唯有当时年份、男童姓名及年岁,便向刘主簿道了声谢,又道:“还有一事有劳刘大人,能否查出名册上这些男童的父母名姓、住处及这些年的记录?”
  刘主簿立刻道:“历年童男多是从慈寿村中选出,对照户籍册应能很快查到。是下官疏忽了,未能一同录好呈于大人,下官这就去办。”拿回册子告退,刚转身走了一两步,又折回身歉然向张屏一礼,“请大人恕罪,下官忘记禀告一事。谢大人让下官转禀大人,当年寿念山顶修建慈寿观时的工匠名册,谢大人正在查找,若有结果,立刻呈上。”
  张屏点点头,眼下事情堆积太多,他正想将这事拜托给谢赋,谢赋已先查了,他着实感激。
  “烦请转告谢大人,一同查查挖出石棺的那处房屋原本的房主姓名。”
  刘主簿领命离去,侍立一旁的几个捕快这才上前,为首的道:“之前尚未禀报大人,卑职等将带回那人单独关押起来了。”
  方才府尹大人在堂上大发雷霆,但并未直接下令放人,他们还是得硬着头皮来请示张屏。
  张屏道:“带我过去。”
  几个捕快一怔,张大人是要顶着府尹大人的雷霆震怒审问那人?
  真是一条汉子!
  为首的捕快一抱拳:“喏。大人这边请!”
  张屏离去后,兰珏亦起身回厅中休息,刚行到廊下拐角处,却见王砚站在廊柱边向他笑道:“佩之,眼下可得闲乎?有事想请一请你。”
  兰珏也笑道:“不敢当王大人一个请字,能为王大人效力荣幸之至,但凭吩咐。”
  王砚嘿然:“其实就是想请你去赏赏山景,顺便有个老物件劳你给掌掌眼。”
  兰珏道:“王大人说的不会是那位树下美人吧。兰某胆小,且素无品鉴此等美人之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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