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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大风刮过)


  张屏愣了愣,杜梦蘅很满意他的表情,更小声地道:“此事满朝皆知,前两天,怀王殿下大婚,听说根本连新房的门都没进,第二天就去了暮暮馆。”
  见张屏一脸迷茫,知道他没有见识,遂解释道,“就是勾栏,不过里面,都是男人……这事你千万别和第二个人说啊,否则你我都完了。”
  张屏嗯了一声,他虽然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很震撼。
  他之前听说过龙阳之癖,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在意过。
  张屏一直过得很简单,看书、卖面条、吃饭、遇见了感兴趣的案子踅摸踅摸。这么直接地接触到复杂的人性,令他很触动。
  他观察怀王的时候,见其频频看向柳桐倚,只猜测他们之前曾有过什么旧事,原来如此。
  但是怀王的腿……
  他之前听过怀王的逸闻,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怀王瘸了,可能皇位就要换人坐了。也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怀王瘸了,说不定就会被先帝除掉,便不会有独霸朝纲的机会。
  不过,怀王的腿……
  可是……难道……
  柳桐倚长得不像女人,可是……难道……
  张屏陷入深思。
  怀王婚完了,科举也结束了,兰珏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告假在家歇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小厮道:“老爷可算醒了,张进士前来拜见老爷,在前厅等了半晌了。”
  兰珏一时迷惘,今天是新科进士拜见老师的日子,但是本届科举没有哪个考生算他的门生,这个张进士……
  不会是张屏吧。
  果然是张屏,兰珏到了前厅,就看见张屏在厅中站着,桌上摆着两盒月饼,一筐石榴,是他带来的礼物。
  兰珏皱眉道:“你该去拜见陶大人。”
  张屏道:“学生已递了名帖,下午去拜见陶大人。”
  兰珏有些无奈,却不由得笑了:“陶大人是你的老师,日后在朝中,亦是要帮你最多的人,但陶大人是个好官,你不用送什么好礼,只按照你带来的东西,同样送去便可。”踱到桌边看了看月饼盒,又道,“陶大人年岁稍长,云腿月饼太过油腻,你可以挑一些素馅的月饼。”
  张屏道:“学生订了五仁馅。”
  兰珏不觉又笑了,此生倒不像他想得那般不开窍。
  他缓声道:“如果陶大人不留你在尚书府吃饭,你晚上就过来吃吧。”
  张屏点点头:“好。”
  中秋那日,新科进士的封赏官职诏书颁发。
  今科一改本朝旧制,头甲三名不再外放地方,直接进入朝中各司部。
  状元柳桐倚赐封大理寺断丞,正五品。
  榜眼蔡贤章赐封吏部主事,从五品。
  探花游恒清赐封礼部主事,从五品。
  二甲三甲或留用朝中,或外放地方,官职都比以往优厚,起码在州府任职。唯独末名张屏,外放沐天郡宜平县县丞,从七品。


第28章
  张屏被封了这样的官职,陈筹异常惊讶。
  原本,他背着张屏,在酒楼里偷偷订了几桌酒席,准备张屏封官之后替他庆祝一番,也算还张屏救他的恩情。可堂堂进士出身,竟然被封了个从七品的县丞,连知县都不是,这几桌酒席,就显得尴尬了。
  陈筹只得又去把酒席退了,还好酒楼老板知道原委,很同情张屏,只收了陈筹六十文的退订钱。陈筹从头到尾不敢让张屏知道,只能自己暗暗心痛。
  实在是疼得有点憋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张屏:“兰侍郎……陶尚书……不都是挺大的官么,怎么就……”
  张屏说:“哦。”
  陈筹便不敢再问啥了。
  张屏临去上任之前,陶周风把他叫到府上,勉励鼓舞了一番,曰,授予这种官职,更能体现皇上和朝廷对张屏的器重和恩典。既得官职,就当以民为本,外放地方,身为官阶最低的小县丞,才能最充分地体察到民情,了解民生。
  他再从这里那里那里这里的层面上逐一剖析,把县丞剖析成了本朝最前途无量的官职,暗示朝廷要把张屏栽培成最粗壮的那根栋梁。
  勉励到最后,陶周风自己都热血沸腾,几乎信以为真。
  张屏板板正正地躬下身,道:“学生一定谨记恩师教诲。”言语郑重,陶周风欣慰地笑了。
  其实陶周风很心痛,他本是想让张屏进刑部的,小皇上让张屏做了替补进士,又成了他的门生,陶周风原以为,皇上也是这个打算。
  他知道,张屏这般上榜,官职不会太高,就算在刑部先从最底层的小吏做,一步步向上走,前程也不会差了。
  手下有了王砚和张屏两人……陶周风几乎看到了刑部牌匾上那璀璨的,黯淡了大理寺的光芒。
  从七品的县丞一封下来,陶周风懵了。
  难道是皇上想让张屏从低做起,外放小县赚取资历?陶周风虽然认为,为国为民不需要计较官职高低,但是,小小县丞,上面还有个知县,恐怕连升堂审案都轮不到他,想做出政绩,实在……
  陶周风深深感到圣意难测。
  朝廷中有了风言风语,说是从宫里的宦官们那里得来的闲话——张屏在领御宴的时候,大不敬地多看了怀王的腿几眼,犯了蛟颜,才会有这般结果。
  陶周风不愿意这么想。
  就在今天下午,王砚汇报完公事,像不经意似的说了一句:“大人,下官听说,那张屏做了你的学生,怎么外放到小县去了,好像连知县都不是?”
  陶周风的伤口上被洒了一把盐,呵呵笑了两声道:“还太年轻嘛,总要历练历练,这是圣上和朝廷栽培的苦心啊。”
  王砚哂笑一声。
  陶周风留张屏吃了个晚饭,说了一句今天最发自肺腑的话:“好好干,你做出的政绩,朝廷不会看不到,老师等你尽快回到京城。”
  张屏收拾好行李,要在九月初到宜平县衙上任,临行之前,又去到兰府辞行。
  兰珏亦对张屏的官职有些意外,一些闲碎的传闻他也都听说了,但他揣度小皇上对张屏的态度,总觉得这个官职别有深意。
  他尚不能太确定,便只泛泛地说:“县丞这个官职是有些小了,不过,现在这样的职位上磨一磨,来日回到朝中,亦多了一些经验。”
  张屏道:“我觉得,挺好的。”他来考科举,本来也没想做大官,干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他自知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但在朝廷里,这两样很重要。
  他很仰慕兰珏这样,事事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从容又优雅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做不了这样的人。
  就好像吃面,他佩服那些连喝面汤都喝得没有一点声音,跟品香茶一样高雅的举止,不过自己吃面条,他还是喜欢吸溜着吃,呼啦呼啦啜啜面汤,再嚼一头蒜,嘎嘣脆的,吃得香。
  能吃饱肚子,冬有暖屋,夏有凉床,拿上些足以过活的俸禄,偶尔有几个案子掺和一下,是张屏梦想中的人生。
  所以这个县丞很合他意。
  但是大家因为这个官职,都在同情他,安慰他,他就只能不吭声,默默地满足。
  八月二十,张屏背着小包袱离开了京城。
  县丞这个官职实在太小了,朝廷连车轿都没有给配发,更没有随从,只让张屏自行上任。
  陈筹和张屏同行,他准备三年后重考,京城物价太高,宜平县离京城不算太远,张屏的官职虽小,但住处肯定要比现在小耗子巷的陋屋强很多。
  张屏邀陈筹同行时,陈筹客套了一阵,就欣然答应了。
  “也是,张兄你初去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使别人总不如使熟人顺手,我就给你打打杂,有些文书事务,只管给我做。”
  兰珏本要替张屏安排马车,张屏推拒了,他就没勉强。
  张屏和陈筹雇了一辆驴车,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车夫赶车,陈筹另给了老车夫的小孙子——一名年方十岁,名曰三娃的孩童二十几文钱,让他跟在车中充当小厮,替张屏壮壮声色。
  那三娃生了脚癣,加上跳蚤头虱,一路上挠个不住,张屏带了几个包子做干粮,三娃偷吃了一个萝卜馅的,专放响屁。老车夫呵斥了他几句,他委屈地哭了,鼻涕答答的,自家的袖口早被鼻涕浆得硬挺了,磨鼻头,便偷偷地在张屏和陈筹的包袱皮上蹭。
  宜平县离京城实在太近了,驴车东倒西歪走了两三天,就入了沐天郡地界,即将到宜平县城。
  驴车的车窗颠掉了,外面的景致一览无余,只见一片荒野,一带远山,几只老鸹蹲在官道边的树杈上哇哇叫,陈筹道:“怪了,官道旁边,这么大片的荒地,怎么不见村落庄稼地,一丝人烟都没有?”
  老车夫慢悠悠道:“原本有。”
  张屏问:“怎么现在没了?”
  老车夫道:“就没有了呗。”一甩鞭子,那驴得得地快跑几步,“张大人,你放心,天黑前,肯定能到宜平。”
  沐天郡紧挨着京兆府,当年本该是京兆府的一部分,但,有臣子向太祖皇帝进谏,道,京兆府太大了,不好管辖,于是就割出了一块,单成了一个州郡,把原本要做京兆尹的一位官员派去做了知府,知府想着自己原本应是京兆尹,郡中的百姓觉得自己原本应是京兆府的人,都诸多不忿,知府上表朝廷,含恨把此郡命名为了沐天郡,即,做不成京兆府,也最能沐浴到天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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